「畫一幅你給我。」
邑塵把眼光從窗景調回到畫紙上,她太瞭解載皓了,完全能夠明白他的心意,知道 他口中所說的「你」,絕非真要她畫出一幅人像來,而是……她畫的圖其實再普通不過 ,就那日他們重逢的雪景,一片廣闊、一片蒼茫、一片悲涼。
邑塵當然隱約感覺得到兩人之間即將再起變化,只是在事未臨頭之前,她委實還不 願從夢中醒來。
於是她重新執筆濡墨,開始在畫的左上角題下:渭城朝雨邑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
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她本不是一個喜於落淚的女子,但自在載皓身上尋獲長久以來所追求的摯愛之後, 淚水便好似突然豐沛起來,就像此刻才題好詩,眼前就已經又是一片迷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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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裡,載皓難得的沒過來與她共進晚膳,反而在夜已深沉之後,才囑人送來一 壺溫酒。
「我要的畫呢?」隨後進入她房內的載皓出口便問。
邑塵默默的將畫交到了他的手中,載皓展口一看,不禁為之動容。
「邑塵,果然只有你明白我心靈深處的感受,來,陪我喝幾杯。」
邑塵坐下來幫他倒了酒之後,卻依然不言不語,也不動杯子。
「邑塵?」
「這酒若是離別酒,那邑塵就不喝。」
載皓目光一凜,遂也放下了酒杯。「你知道我今晚在那裡用晚餐嗎?」
「我等著你說給我聽。」
「君大學士府中。」
雖然只是短短一句話,但邑塵已經聽明了所有的言外之意。「門當戶對,恭喜…… 貝勒爺了。」剎那間他們好像變成了陌路,怎麼會這樣呢?
「邑塵,男子三妻四妾,例屬平常,載皓雖鍾情於你,仍無法免俗:況且阿瑪近日 頻催我將你交付刑部,我若要保你,唯有盡快將你納為侍妾,所以與君家千金的婚事, 必也得加緊進行才成。」
「你說什麼?」邑塵簡直無法相信自己剛剛所聽到的話,全出自於深愛的人之口, 侍妾?娶妻?他怎能如此污蔑他們之間的情感?
「我相信你都已經聽明白了。」載皓一副事屬平常、完全無庸再多加解釋的模樣。
「有件事我一直忘了間你。」邑塵突然冒出一句話來。
「什麼事?」
「當初對上海租界執法單位施壓,執意要引渡鄒容北上的人是誰?」
「是我,」載皓一口坦承道:「鄭信祥沒有查錯人,可惜的是他後來找錯了人。」
「為什麼?」邑塵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再沉溺於夢境的假象中。
「為什麼要執意引渡鄒容出租界?」他望著她蒼白的臉龐說:「你以為亂黨之中, 誰長長我的眼中釘?像鄭信祥、韋如意那種血氣方剛、勇氣可嘉,成事卻絕對不足的人 嗎?」載皓的唇邊浮現出一抹冷笑道:「不;這些人只會令我心煩,對我卻絕對無法構 成威脅;真正令我覺得刺眼的是孫文,是鄒容這種思想周密、言之有物、文筆尖銳的人 ,槍炮彈菜的力量都有限,思想主義的影響卻無窮,這種人才萬萬留不得,必得誅之而 後快。」
「你;」邑塵已經無法再安坐於椅上,她迅速起身道:「如今日、俄兩國正在我東 北如火如荼的展開激戰,美好河山及我骨肉同胞,均淪為如狼似虎的兩國野心的戰場和 魚肉,載皓,」她衝過來拉起他的手激動的說:「清廷尚有多少醉生夢死的貪官污吏我 不管,我只管聰明如你者,為何還看不到所謂「大清帝國」,已將近亡國的邊緣?若再 任由腐敗的它領打下去,難保我堂堂大國不會遭致瓜分滅種的悲慘結果。」
「邑塵,你聽我說,」載皓露出難得的耐性,側身將她拉到了自己跟前說:「日俄 兩國交戰,的確已給了朝廷莫大的震撼與啟示,在這場我們宣佈中立的戰爭中,大家看 到的是扶桑小國維新立憲後的驚人成就,正式行憲僅五年,就已具備和帝俄這一大國火 並的能力,甚至若不出我所料,還應有可能打贏這場哦爭;
你知道嗎?其實現在朝廷已在秘密進行立憲的準備,打算最遲於明年便要正式宣告 全國,力圖振興,」說到這裡,他已是一臉興奮,「所以你根本就不要再參加什麼興中 會,什麼亂黨了,中國是一個古老的帝國,老百性慣有一位天子在上,以便萬民崇拜仰 賴,因此革命絕比不上立憲來得實在;邑塵,許我為妾,我保證讓你成為我背後的「軍 師」,除了無法給予你「正妻」的頭銜之外,其餘的一切,我都願與你分享。」
「你剛剛說王爺直催著你把我交付刑部?」蒼白著一張臉的邑塵答非所問的說:「 是想要殺雞做猴,讓全天下的人都看看意欲謀刺朝廷紅人的下場吧?」
「是啊,但只要你讓我收起來當小妾,這一切便都不成問題,反而還可讓天下人見 識到我載皓收買人心,尊反為正的能力。」
邑塵至此終於有自己所面對的,完全是個陌生人的感覺,時窮節方現,看來在最根 本的原則上,他們的觀念是永遠都無法相通的了。
「除了我是革命黨員之外,你好像還忘了我有另一個身份。」
「什麼?」戎皓不解的問道。
「我還是韋如意三哥的未婚妻。」
載皓的雙眸霎時閃過一道敵意。「我不相信你對他的愛會深過與我之問的情意。」
邑塵俯視著他,知道他的自信全緣自於自己的臣服,在愛情的世界中,她的確是輸 了,徹徹底底的抬給了載皓。
古人說:「棋逢對手。」其實,渴望得一勢均力敵之對手的,又何止是下棋的人呢 ?戰場上如是,情場上恐怕更如是吧;
以前和順心論情,總覺得差那麼一點點,至於那「一點點」究竟是什麼?在遇到載 皓之前,她卻也還是一直懵懵懂懂的,頂多在舒園月夜後,心中偶爾會閃過一個模糊的 影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