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皓自覺無言以對,只能伸手做個「請」的手勢。
「單就庚子之亂而論,起源雖為義和團焚殺京津教民與外人,但若非慈禧一意姑息 ,甚至召見賞銀,慰勉有加,朝中大臣又何至於紛紛設壇於邸中,晨夕虔拜,讓本來只 為少數別具居心的領導人,再伙合一批地痞流氓而成的義和團,於短短數年內便糾集了 無數來自農村的質樸人民,個個以為揮動大刀,就可救國救民,等一般愚民爭相附和, 其聲勢便益發熾熱,難以收拾了。」
「他們信奉的神還真多,舉凡「封柙榜」與「酉遊記」裡的人物,什麼姜太公、諸 葛亮、趙雲、唐三奘、孫悟空、梨山老母、梅山七弟兄、九天獵女等,一般愚民無不崇 敬,我還聽過他們的咒語,什麼「快馬一鞭,西山老君,一指大門動,一指地門開,要 學武藝,請仙師來。」,什麼「北方洞門開,請出。鐵佛來,鐵佛坐在鐵蓮台,鐵盔鐵 甲鐵壁寨,閉往炮火不能來。」至於紅布罩頭,胸前掛八卦兜肚的打扮,就更加荒唐可 笑了。」
有關義和團拳民的打扮和作為,載皓是均曾親眼目睹的,所以知道她描述的皆是實 情,但對於她瞭解之深,仍不免微覺詫異。
「我是女子,所以義和團成員中最令我覺得反感的,便是初由老寡婦聚集少女數十 人設壇授法,謂四十九天術成之後,便能憑煽扇登高以轟雲端的「紅燈照」,那些十幾 歲的少女皆著紅衣褲,左手持紅燈,右手拿紅中或紅扇,全聽命於原名為黑兒的妓女, 也就是所謂的「黃蓮聖母」,後來甚至還有青年寡婦所組成的「青燈照」及乞丐參加的 「沙鍋照」。」
她說到這裡,面容已帶哀戚,歎了口氣又甩了甩頭。「其實他們原本都只是普通的 老百姓,其行可鄙,但其情可憫,在我看來,他們雖可憐,卻不可恨,可恨的是當今顢 頇無能猶不思改進的朝廷。」
「姑娘對時事既然如此明瞭,那應該也知道皇上已於去年底在西安頒諭變法,以求 切實整頓政事,以期國家漸致富強,並通令軍機大臣、大學士、六部、九卿、出使各國 大臣及各省督撫就現在情勢,參酌中西政治,在兩個月內各舉所知,各抒所見;所以說 朝廷並非不想求變圖強啊。」
「是嗎?那麼孫文於七年前上書李鴻章的救國四大原則,為何得不到任何反應?」 她馬上回頭逼問載皓,「康有為變法又為何只落了個百日維新,乃至戊戌政變的下場? 我想譚嗣同先生所言不差,中國要與昌,必得流血,而孫文所創的興中會,正是山一群 不怕流血的仁人志士所組成的;」她緩過一口氣來,更加冷靜的說:「如何?這和公子 以為的「不忠不義之徒」和「亂黨」,恐怕有著相當大的差距吧?」
載皓並沒有馬上開口回應,只是盯住她看了半晌,發現在短短一段時辰的相處中, 這名女子已帶給他大多大多的震撼與驚奇。
「這算是回應我方才詢問的答案嗎?韋龍那位未來的女婿的確和亂黨有所牽扯。」
「我這樣說了嗎?好像沒有阤?公子千萬不要胡亂聯想;」說到這裡,她臉上突現 淘氣神色,指著我皓笑問:「你真的被我唬住了,對不對?」
「我?唬住了?」載皓那一時不明所以,愣頭愣腦的樣子,讓她更是笑彎了腰。
「哎唷,不成了,不能再笑了啦,」她一手捂著肚子,硬撐著說:「請恕我有欠禮 數,但也該怪公子方纔的模樣實在是太好笑了,我怎麼忍也忍不住。」
載皓有些尷尬的擺擺手道:「無妨,只請姑娘行行好,快把謎語解開,我這個人啊 ,生平最怕的,便是打啞謎。」
好不容易她終於止住了笑說:「是這樣子的,剛才公子一定被我那頭頭是道的長篇 大論給唬住了吧?以為我是多有見地、多有膽識的女子。」
「見地嘛,我不敢說,因為我倆對國事的看法究竟還有些不同,褒了你,不就貶了 我自己了嗎?不過姑娘勇於抒發宏論,的確堪稱膽識過人。」
她面帶微笑,再一次向載皓垂首行禮道:「公子與我們家小姐素昧平生,卻已連續 稱讚過她兩回,我在這兒一併代她謝過。」
「你家小姐?稱讚她……」載皓腦中靈光一閃,隨即問說:「你的意思是「公子猜 到了?」她擬攤手道:「沒錯,方纔我講的那-些啊,全是我家小姐平日陸陸續續說給 我聽的事,我只不過把它們全部串連起來而已。」
「好一個思想前進的小姐,也好一個心思巧密的侍女。」
「我家小姐--」牆外傳來的打更聲讓她驀然一愣為道:「什麼;都三更了?我竟 跟你聊了這麼久,不成,不成,我得快點回房去才是。」
載皓見她匆匆忙忙收拾筆墨硯台的樣子,不禁生起一股強烈的失洛感,剎那間心中 漲滿了一大堆的問題,偏偏又因不知從何問起,全部梗在喉中,而懷抱著所有器具物品 的她,眼看著就要奔上池上的曲廊了。
「姑娘;」
「公子;」未料在他衝口而出之際,她也猛然打住腳步,回頭叫道,再跑了過來, 把已經折上的扇子塞進他的手中。「如果你不嫌棄,就收下這份不成敬意的禮物吧。」
載皓望著手中的扇子,思緒似乎更加紊亂了。「這……這不是你家小姐的畫作媽? 你怎麼可以擅做決定的把它送給我。」
「小姐這類東西多的是,興致來時,天天都畫上一、兩幅不止哩,少一把扇子不算 什麼的啦,說不定她連問都不會問起,就算她明兒個問起好了,我也可以謊稱因被風吹 落池中濕糊,早被我給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