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之後,他眼帶淚水,喃喃低語道:「壯飛,想不到我非但未能為你血刃奕楨,到頭來,竟還依靠你鬼魂的庇佑,撿回一命。」
雖然對眼前這人和譚嗣同先生之間的情誼尚不甚清楚,但湘青被他悲慟的神情所打動,仍然忍不住安慰到:「我相信譚先生在天之靈,也一定不希望你因一時衝動,而為他白白葬送了寶貴的性命。」
他低著頭沉吟,似乎真的在仔細咀嚼她這番話,久久不發一語。
湘青只得想辦法轉移這沉重的氣氛道:「對了,你叫什麼名字?你昏迷時聽不到還無所謂,現在人都已經醒過來了,總不能再聽我繼續叫你刺客吧。」
他露齒一笑,襯得一雙眸子愈發晶亮,完全不像是個傷重的人,湘青的面頰再度熱辣辣的紅起來,只是這次非關憤怒,只能祈求在僅燃一燭的暗沉光線下,他什麼也看不見。
「我叫南星,敢問姑娘芳名?」其實他都注意到了,不但全部注意到,而且還捨不得將眼光移開,對於這種陌生的感受,南星還真不敢往內心深究其因。
「好罕有的姓,就只是南星?」湘青故意加重「只是」兩字,暗示她知道這十之八九並不是他真名,至少不是正名。
「壯飛是湖南人,康有為與孫文則皆生於南方的廣東人,叫做『南星』,已經夠了,更何況有『心』」他指一指胸膛,直望入她的眼眸深處道:「不是要比徒具其『名』來得重要嗎?」
「真可借二貝勒那一箭沒射啞了你。」湘青故意迴避了他的別有所指。
南星輕捂著左肩的傷處,面色一冷道:「這是載皓賞我的?」
湘青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彎下腰去,把從床底拿出來的物件遞給他。
南星挑了挑眉,將包裹的布巾解開,發現她所藏的正是射中他的「凶器」,烏亮的箭身上,有著一個金色的「皓」字。
「他本來是想一箭射死你的,對不對?」湘青掩不住一臉關切的問。
他轉著那支箭,甚至把玩了一下那鋒利的箭頭說:「再高一些,就直入心臟了,對,他的確意欲一箭射死我這個想取他父親性命的狂徒。」
狂徒?湘青心想:你的行為也許是,但外表可一點兒也不野啊。
「姑娘,」因為她正想得出神,所以他雖叫的小聲,她仍幾乎跳起來。「我記得這箭在我翻身進屋裡之前,就已經被我硬生生拔掉了,怎麼還會在你手裡?」
「是我隔天趁天亮前到屋外去找回來的,不然若被他們發現箭在我的繡樓外,你想他們還會相信你已負傷逃出王府去了嗎?」
明白她的巧思之後,南星對她的感恩不禁再深一層。「我已經打擾你幾天了?」
「這是第七個晚上。」
「我竟昏迷了那麼多天!」南星愕於自己的虛弱,訝異於她的堅強,而他也到個這時候,才發現到她泛灰的眼圈,憔悴的神情,為了照顧兼窩藏自己,這一周來,比較辛苦的人,鐵定是提心吊膽的她,而不是全然不知的自己。「南星虧欠姑娘的恩情,恐怕窮此一生,都難以報償。」
湘青淺淺一笑說:「怎麼會?只要你趕快好起來,就是對我最好的報償了。」
南星想不到她會有此一答,大受震撼之餘,只得找「最安全」的事來當話題。「姑娘學過醫術嗎?否則怎懂得為我療傷止痛?」
「不懂,這全是拜同仁堂的藥師所賜,也是公子吉星高照,才沒有被我越醫越糟。」
「對了,還沒有請教姑娘芳名。」。
「你剛剛不是才說名字並不是最重要的嗎?」
「我……。」南星沒有想到方纔的矛,會變成如今的盾,更料不到她會慧黠至此,只得搖頭苦笑。
倒是湘青見他首度露出困窘的樣子,不禁嫣然一笑說:「我姓顧,叫湘青,祖籍湖南,母親認為我只是故鄉的一株小草而已。」
只是一株小草?南星認為她實在過謙了,跟前僅著家居便服,神色又有些疲憊的她,仍舊美得驚人,若是仔細裝扮起來,那還不曉得要有多麼動人。
「你餓了吧?」湘青見他半晌不出聲,以為是他又累又餓的關係,便問他可有特別想吃的東西。
想不到南星卻答非所問的說:「姑娘是王府中人嗎?」
「不,我只是來這兒暫住一段時日,為格格繡制婚嫁物品的人。」
聽到「格格」兩字時,南星的臉色微微一變,不過湘青沒注意到,而他也隨即恢復正常。「那你來多久了?對後花園熟嗎?」
「我是立秋前到的,這宅第雖大,後花園倒是常去,還算熟悉。」
「那好,流杯亭旁有座假山,是以太湖石堆築而成的,姑娘知否?」湘青點頭後,南星才繼續往下說:「那座假山分三層,底層空道,中層置有五隻荷花缸,夏末秋初,山上荷花盛開,向來蔚為奇觀。」
湘青接道:「頂層則建有小閣,今年中秋,王爺一家還曾至閣前平台賞月,那地方堪稱王府內勝景之一,我當然知道。」
「好,我有一包東西,藏在底層聖祖康熙帝所書的『平』字碑後凹槽裡,姑娘可不可以盡快幫我拿過來?」
湘青張望一下外頭天色說:「現在日頭越來越短,天亮的也慢,我看趁現在尚未破曉之際,我便為南公子走一趟好了。」
南星的心一陣揪緊道:「你這麼早去,不會惹人疑端嗎?」
他的關懷讓湘青心底立時流過一道暖流。「你放心,我有晨起散步的習慣,而且後花園向來沒有太多的侍衛,我從後門偷偷溜進去,沒人會瞧見的,就算見著了,也不會疑心。」
「那就好。」
湘青轉身就往外頭走去,南星雖然也想趁此漱洗一番,但大部分的心思仍記掛在她的身上,尤其是她那纖細的背影,更是令他大起不忍之心,遂衝口而出喚道:「青……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