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但求魂夢與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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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則這是何處呢?理應不是他暫住的客棧湘房,亦不像是哪位朋友的居處,那麼——?

  「公子醒了?」

  自左前方傳來一個輕悄的聲音,使得關浩乍然停止了起身的動作,兀自坐在床沿問道:「我身在何處?」

  「在浮香閣的『幽夢齋』中。」

  「幽夢齋?」好一個雅致的名字。「那姑娘是……」

  「我……,」她遲疑了片刻,才用更加低不可聞的聲音說:「我叫雨荷。」

  「雨荷,」關浩明知這絕非她的真名,仍讚道:「西湖夏荷,田田離離,點點如畫,映著天光水色,便是一景。」

  「只怕夏雨急速,荷葉柔弱,無力承載,荷姿再無法向世人展其青翠碧綠。」

  「說的是你?」

  她停頓了一下,忽然改變了話題,輕挪過來,遞上一杯熱茶說:「公子宿醉,現在醒來,想必口乾舌燥兼頭昏沉重,不先喝一杯熱茶,解解酒。」

  關浩不表反對,接過熱茶時,輕觸到了她的指尖,怎麼如此冰冷呢?卻還來不及開口相詢,她已經縮了回去;等他喝盡香茗後,她已經又伸手遞上濕熱的毛巾,並想把杯子接回去。

  「杯子待會兒再收無妨,」此情此景,關浩倒也起了旖旎之心,忍不住便想逗她道:「你先幫我擦一下臉。」

  黑暗之中,那女子彷彿退縮了幾步,但她馬上就走向前來,以柔軟的雙手執巾,輕輕幫他拭起臉來。

  關浩感覺得到她的輕顫,也聞得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心想。這青樓女子恁地撩人,或許早已「閱人」無數,偏仍裝得出這羞澀模樣,份外惹人疼惜,自己倒要看她能裝到幾時。

  「點燈吧。」他低吟。

  雨荷的聲音竟更加不穩起來。「雨荷……來此,本就為了伺候公子,萬般千樣,但隨公子,就只求公子憐我面薄,免去『相見』之窘。」

  「我就不信你接客至今,都不曾讓人一睹芳容,莫非這是你浮香閣待客之道?」

  「公子——。」

  關浩揣測此時必已過午夜三點,他其實無心要這女子「伺候」他,但她現今這一番話卻偏偏挑起了他的驚執,倒非要見她一面不可,因此便沉聲喝道:「我叫你點燈!」

  雨荷無奈,只得退至桌旁,拿起洋火,劃了幾下,但因雙手抖得厲害,都只徒見火花,就在關浩想起身幫忙時,她卻突然將洋火一扔,轉身朝他跪倒。

  「雨荷!」

  「公子,」她強忍住淚水哽咽道;「雨荷三天前才至浮香閣,昨夜……昨晚是『開苞』夜,公子醉倒,雨荷在旁守了一夜,茶冷了重泡,毛巾冷了再換熱水,如此重複多次,一夜未曾合眼,我方纔已經說過,萬般千樣,但隨公子,只求公子免了面見之禮。』說到後來。她已忍不住聲淚俱下。

  她竟然還是個青倌人,關浩連忙起身搶了幾步,扶起她來問道:「你才來三天?緣何賣身青樓?」

  她任由關浩扶著,一時之間竟收不住淚水,皆因這三天來萬般愁緒,讓她如同石磨碾心般悲苦,既驚且怕,又差又辱,偏又無力也無法掙出這個泥淖。

  「噓,」關浩擁她入懷,訝異於她的纖細。「沒事了,都怨我孟浪唐突,我不知道……唉!只怪我平日放蕩不羈慣了,昨夜又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設計來此,或許我是將這一切的不如意全怪到你的頭上,你願意原諒我嗎?」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她講這麼多,只是直覺她說的都是實話,因此急急就想安撫住她。

  「公子,」她仰起頭來,飛快的摀住他的雙唇道:「是我不好,既已賣身青樓,就該認命,怎可惹得客人不悅,」她的手滑到他的手上,並顫抖著將之拉向襟前。「公子……。」

  有那麼一剎那,關浩確有心旌動搖之惑,她那股怯生生的氣息。迥然不似一般青樓女子的老練,但也因為如此,關浩的心思又隨即澄清,馬上輕扣住她的肩膀道。「來,你先坐下,我想跟你聊一聊。」

  「公子?」雨荷的聲音中有著不敢置信的興奮,也有著一絲的惶恐。「我……做錯了什麼?」

  「沒有,」關浩忙安慰她道:「你什麼也沒做錯,我只是覺得你談吐不俗,想與你多聊聊,多聽聽你的聲音。」

  雨荷稍稍矮身行過禮後說:「不,公子你請坐,我站著就好,讓你見笑了。」他雙唇的濕潤彷彿仍留在她的指尖,令她有些恍惚。「我……還是把燈點著吧。」

  「不,」關浩已坐下,反射性的便伸出手去按住她道:「不必了,朋友只須見心,倒不一定非得見面。」

  她聞言竟忘了抽回手,顫聲輕問:「公子說……朋友?」

  「是的,朋友,你是雨中之荷,就應明白何謂出淤泥而不染的道理,我極樂於交你這位朋友。」

  「公子是相信雨荷委身青樓,有不得已的苦衷了?」

  「你為何有此一問?」

  「因為此地的姨娘一再三令五申,交代我們不准向客人傾訴身世,她說客人來此,都是為了尋找樂子,而非聽我們彈唱衷曲而來的,就算我們說了,也無非就是那款苦調,客人是不會相信的。」

  「我卻不介意一聽。」關浩已恢復了他一貫的坦然何豪邁。「來,你先坐下。」

  這次她也不再推辭。「是,公子。」便悄然落坐,苦笑著說:「公於真的要聽嗎?恐怕真如姨娘所說,雨荷的故事,並非什麼新調呢」。

  「對當事人而言,都是刻骨銘心的遭遇,絕無新舊調之分,你但說無妨。」

  她歎了口氣,聲息雖輕,仍聽得關浩心弦為之一震,然後緩緩起身,來到薄紗窗前,又兀自沉吟了半晌,才娓娓道來。

  「我自幼失父喪母,由唯一的親人——外婆養大成人,半年前體弱的外婆又一病不起,不但花盡了家中所有的積蓄,還欠下了一筆為數不少的債務,七日前她終於撒手人寰,為了償清債款,也為了添一具薄棺安葬她老人家,身無長物兼無親無故的我,在幾度思量之後,只得擇此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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