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姑娘……"蕭宇飛心中不忍,脫口而出。"我去求明月!我是說,秦……秦郡主,讓她、讓她……她其實心腸不壞的……"
一番話說得結結巴巴,十分詞不達意。一來他本就不善言辭,二來竟在無意中將未婚妻的閨名脫口而出,心中不免方寸大亂,很是尷尬。
要知道,他和那秦郡主雖然已經訂下名分,卻終究還是沒有成親,直呼其閨名不免過分親密。蕭宇飛本就是十分拘謹禮教的人,此刻正是面紅過耳,訥訥不知所措。
關若月黯然垂下了目光,心裡最後一絲希望也悄然灰飛湮滅。
唉,造化弄人哪!曾經,她和那秦明月被並稱為京城雙月,平分秋色。可是轉眼間,自己竟家破人亡,流落風塵!
而如今……
很明顯了,不是?蕭宇飛和他未來的少王妃已經如此親近,哪裡還有她的容身之地?若再留戀……徒惹情傷和不堪啊!
咬了咬牙,關若月斷然道:"少王爺的一番好意,若月心領了。可是,您新婚之後,若還是讓……讓這般風言風語到處流傳,會讓秦郡主面子上掛不住吧?"
她頓了頓,垂下了眼,輕輕歎息:
"少王爺,請恕若月僭越之罪。可是,秦郡主她……似乎不是會容忍這般難堪處境的人。"
蕭宇飛神色一黯,只能默認了。
關若月說得不錯,秦明月貴為當朝皇后寵愛的侄女,又是郡主的身份,怎會容忍丈夫婚後依然"包養"著青樓妓女,惹來大街小巷的蜚短流長?
可是,要他眼看著關若月這麼一個文靜淑雅的大家閨秀,流落在煙花之地被人糟蹋,心裡終究好生不忍……
躊躇片刻後,他低聲說道:"關姑娘,我一定會繼續幫你查找你族親的下落,請你放心。還有,當年你父親遭人陷害的事……"
"少王爺,"關若月輕輕打斷了他的話,搖了搖頭。"少王爺若是能助我找到族親,若月自是感激不盡。至於我爹的事……他老人家已經過世,以前的種種,就讓它過去吧。我已不想再追究。"
她……不能說啊!三年前爹被人陷害時,由大理寺主審案件,而不問青紅皂白、一眼認定罪證確鑿的人,正是秦明月的父親,當朝宰相秦博!
前一陣子聖上懷疑平治王有謀反之心,已經鬧得滿城風雨,讓王府上下膽戰心驚,頭痛不已。直到蕭宇飛和秦明月訂下親事,有她在皇上面前美言,才漸漸平息此事。
在這種時候,她怎能連累溫雅耿直的少王爺,為了她而查問未來岳父當年的是非對錯呢?
這一切……她不能說,不忍說啊!
含淚深深一揖,關若月重新在案前坐下,雙手搭上琴弦,微帶哽咽地問道:"少王爺,時候不早,也該回船了……就請再聽若月彈奏一曲,如何?"
說完,不等蕭宇飛回答,她已經撥弄起琴弦,揚聲唱了起來。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也許,彼此都曾經私心愛慕過,也許是注定要錯過……無論如何,此後她和他的生命,是難再有交集了。
他已經愛上了別人,也就要和那位女子成親,而她身為罪臣之女,恐將埋沒青樓之中……
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永遠地埋藏心中了啊!
她閉了閉眼,靜靜地,讓溫柔婉轉,略帶哽音的歌聲說明了所有:"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第一章
妓院裡三教九流,什麼樣的人都有,就是沒見過白吃白住的人,所以在蕭宇飛大婚後的第三天,名震江南的花魁關若月又出現在紅香院的大廳之上。
關若月的容貌秀美無雙,琴藝爐火純青,加上又是清倌,本就是紅香院中眾星拱月的紅牌。大約半年前,有一次權貴家的惡少仗勢欺人,險些逼她失身,多虧平治少王爺蕭宇飛挺身相救,這才免於大難。
聽說她的遭遇後,蕭宇飛十分同情,於是不顧流言,每月給老鴇楊嬤嬤五千兩銀子,算是包下了她,讓她可以安心地躲在紅香院最深處的飄香閣裡,不必再日日陪酒賣笑。
可是,現在蕭宇飛成親了,少王把秦明月年輕貌美,又有權有勢,哪會容許丈夫流連在外拈花惹草?所以楊嬤嬤還沒開口說什麼,倒有一群公子哥兒已經蜂擁而至,打聽什麼時候能再見到那傾城絕艷的冰山美人。所以楊嬤嬤這麼快就讓她出來見客,倒也並非因為勢利眼,而是迫於無奈。
端坐在梳妝台前,關若月對著銅鏡,拿起眉筆細細描繪著。她美麗的臉上沒有表情,甚至眼中也是一片淡漠,和三年前被賣到此地時,那哭到渾渾噩噩,不能自已的模樣,已經判若兩人。
然而,未必是變得堅強了……只是更消極、更懂得掩藏而已。在這風月場所,光靠眼淚是無法生存下去的,甚至只會惹來男人的獸性和狂妄。多次的慘痛教訓,至少教會了她這一點。
門上傳來輕叩聲,驚擾了她紛亂的思緒。關若月擱下眉筆,輕輕說了聲:"進來。"
走進房裡的,是一個年過半百,風韻猶存的婦人。看見是她,關若月立刻站起身來,福了一福:"楊嬤嬤。"
"若月,"楊嬤嬤走到她身邊,打量了她幾眼,精明的眼中有著關心。"你準備好了沒有?"
"還沒。"她輕聲回答,從几案上取過珠花戴上。"那位李公子已經到了嗎?"
"不。只是看時候還早,先上來看看你。"楊嬤嬤突然扳住了她的雙肩,拉著她面對自己,不讓她逃避。"若月,老實告訴嬤嬤,你準備好了嗎?"
看見楊嬤嬤認真的臉色,立刻明白她在問什麼,關若月長睫低掩,苦笑了一聲:"嬤嬤,就算我沒有準備好,又能怎麼樣呢?這些人是非要見我不可的,我……不能讓你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