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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頁

 

  我點了點頭。

  「所以她才會走得那麼急、那麼快,不願勞累父母照顧她,才會讓你與柏宇一再被事耽擱,不讓你們見到她車禍後的樣子。」

  我終於停止哭泣,抬起頭來。「真的?」

  他的眼中也淚光隱隱。「真的,難道你忍心辜負她的苦心,不願只記住她生前活潑的身影和快樂的笑容?」

  「慕覺,再過幾天,就是她的生日,我連禮物都想好了,我要送她一套裙裝,你也知道琳琳喜歡攝影,個性又大而化之,所以除了國、高中的制服以外,我從來就沒有再看過她穿裙子;你也知道她正在想辦法存學費,說等存夠了,就要到美國去學攝影;對了,前些日子她還告訴我說,現在她正在跟管理處的特約攝影師學風景攝影。范媽媽說他們為她穿了套粉紅色的鳳仙裝,鳳仙裝耶,」我的淚水再度緩緩流下。「你說得對,或許她根本不想讓我們看見她穿得那麼淑女的模樣……」

  「不要再說了,除了記住她的好以外,也不准你再想了。」慕覺驀然將我鎖進了他寬闊依舊、溫暖依舊的懷中。

  而我的淚水則迅速染濕了他胸前的衣襟。

  隔年因為我計畫在九月時赴美遊學半年,所以趁暑假前,家同特地為媽媽、大姨和我們姊弟倆安排了一趟環島之行。

  「意同,有人按門鈴,去看看是不是家同送你媽媽回來了。」

  「喔。」洗過澡,一身休閒服的我邊朝房門走去,邊應道。

  我們到中途點台北來已經三天,父親大人卻直到今晚才現身,而他來的目的,自然是要我們回「家」去吃「團圓」飯,可惜我照例興趣不大,就以要留在飯店陪大姨為由,婉拒了他。

  誰知我也滿心以為大姨說得沒錯,因而省略詢問步驟,直接拉開門後,竟會發現站在門外的人,根本不是媽媽與家同,而是……

  「意同,外頭是誰?怎麼──」豈料大姨走過來,用的卻是再自然不過的口氣:「魏慕覺,是你,來接意同的對不對?」

  「阿姨,我……」我有一大堆的問題想問,但忙著和大姨打招呼的慕覺根本無暇理會我。

  「去吧,家同跟我提過說你會過來。」

  家同?

  「現在是八點二十,我會在十一點鐘以前送她回來。」

  「沒關係,有對最近剛結婚的學生約好待會兒過來看我,所以你們不必擔心我沒伴;意同,萬一你還是最早回來的,那就到樓下的Coffee Shop找我。」

  「那我們走吧,意同。」

  我抬頭看了看他篤定的表情,索性放棄詢問的念頭,只說:「給我三分鐘換衣服。」便轉進了浴室。

  第八章 陰錯

  「啊,想不到在台北也能看到星星。」我仰著頭讚歎,說完才發現這句話好熟悉,對了,我們在多年前的國中同學會上,好像也有過類似的談話。

  「別搞錯了,這裡可不是上回你聽我拉琴的地方。」慕覺向來猜得到我的心思。

  我們坐在伸延進一汪湖水的木板通道上,四下寂寂,八方默默,依著星月的微光,我可以看見鄰旁有幾條兩人座的小船,時而隨著湖波,微微蕩漾著。

  「你不問我這裡是哪裡?」他到我身邊落座。

  我搖了搖頭。「和你在一起,我始終是最安全的。」

  「本來想帶你上陽明山,又恐怕你觸景傷情。」琳琳當初念的正是文化大學,以前我每次北上,例必上陽明山去找她借住。

  「事過半年,我已經可以開始慢慢接受她的離去了。」

  慕覺聽出了我語氣中的不捨,遂轉變話題說:「餓不餓?剛剛你去換衣服的時候,阿姨跟我說你今晚心情不好,沒有吃晚餐。」

  「沒什麼,只是看我爸拚命要我們回去跟他太太示好的樣子,讓我很不舒服而已。」

  「那你現在一定餓了,我車上有蛋糕,要不要我拿來──」

  我伸手拉住了半起身的慕覺,阻止他道:「不用了,我不餓,而且我現在吃早齋,過了十一點,就不吃葷食,包括蛋在內。」

  「可是現在才九點多,你……」

  「不用,」我堅持:「真的不用。」

  慕覺猶豫了半晌,見我執意,終於又坐了下來。

  「怎麼會想要吃早齋?什麼時候開始的?」

  「小時候,每次外婆到我家裡來,媽媽總要為她準備不一樣的早餐,我看了好奇,就問她說:「阿嬤,你怎麼不吃蛋?」外婆才告訴我一個故事,說以前她有個弟弟,姊弟的感情很好,有一天,弟弟因為受不了家庭的壓力;對了,他後來娶了一個精神方面有問題的太太,情形時好時壞,讓人大傷腦筋;總而言之,有一天,外婆這個弟弟不見了,家人遍尋不著,外婆於是許願,只要能找到弟弟,她就願意吃一輩子的早齋。」

  「後來找到了。」

  「是,找到了,在山裡找到了他的屍體。」

  「屍體!」

  「他已經喝下農藥自殺。」我的語氣一貫的平穩:「可是畢竟是找到了,對不對?從此外婆便信守著對神明的承諾,吃一輩子的早齋。你知道嗎?其實我並不認識這位舅公,他早在我出生之前好幾年,就已過世,但因為外婆吃早齋的習慣,卻讓我一直記得他。」

  「你希望用同樣的方武,來紀念一位早夭的朋友。」他明白了。

  不像孫昌祥,當他得知我為逝去的琳琳吃早齋時,竟然說:「走了一位朋友,你早上就改吃素,那要換成我怎麼樣,你不是就得全年吃素了。」

  「是的。」

  「如此多情,如此善感,意同,是注定要吃苦的啊!」

  我猛然扭頭看他,略微揚高聲音說:「可是再怎麼多情善感,當初仍然傷害到你了,慕覺,我一直沒有機會跟你說,說我很抱歉,真的、真的好抱歉。」

  「應該說抱歉的人是我,」他直視前方,微顫的雙肩卻依然洩漏了他心中的激動。「說過那麼傷人的話的人,是我,意同,原諒我,請你原諒我,我並不是故意,真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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