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其實老早以前就見過面,對不對?三年前在元菟郡的官道上,你曾推我下馬,只因為我讚你一雙水靈靈的眸子漂亮?」「是的,但當時你雙眼瘀青紅腫,加上天色不明,我根本沒看到你那一雙顏色奇特的眼睛,知道你就是竇偉長,還是後來潭哥他——」「潭哥?好親熱的稱呼。」端木愷扭曲著一張俊臉譏剌道。
「事情並非你所想像的那樣,我與夏侯猛其實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是吧?若非桑迎桐橫刀奪愛,你這個童養媳應該早就成為鎮潭將軍的夫人了。」
「義父、義母待我如同己出,我才不是什麼童養媳。」飛霜反口叫道。
「是,」想不到他一口應道,馬上更進一步的逼問:「我差點忘了你其實是夏侯家的千金大小姐,說什麼族破被俘,什麼江湖賣唱,全部都是騙人的。為了護衛你而送掉一命的房寬,也根本不是你的義父,而是你叔父夏侯淵家的都尉,是不是?」「是,可是——」「你要不要告訴我,當時你所從事的,是什麼工作?」「我相信向你告密之人,一定已經告訴過你,你又何必對我苦苦相逼?」「果然不是尋常女子,事到如今,還能反擊。」端木愷冷笑道。
「寒衣,事情的發展真的不像你所以為的那樣,可不可以請你先聽我說——」「這三個多月,不,應該說從去年八月底開始,你便有數不清的機會,足以跟我將真相說個清楚十遍、百遍,結果你為什麼都沒說?」「我想過,真的。」飛霜嘶聲應道:「從你冒險到烏林去將我帶回赤壁開始,我便無時無刻不叨念著這件事,尤其是在這三個多月當中,我日復一日的告訴自己,應該要將所有的過往說予你聽,卻又日復一日的拖下去,只因為——」「只因為你忠心的主子,始終是曹賊,你傾心的對象,始終是夏侯猛,而你一心想要回去的地方,更始終是北方。」
「不。」飛霜拚命搖頭否認:「不。不是這樣的,根本不是這樣。」
「你能否認自己是曹營的細作?能否認去年八月在曹仁帳中,是備受禮遇的女參謀?能否認原本早將我們的婚約拋到九霄雲外?能否認所謂陰錯陽差的相救,根本是別具用心,想隨我回江東刺探敵情的行為?能否認戰前勸我投降,絕非出於擔心我戰敗身亡,而分明才是你主要的目的?又能否認後來你並非被曹軍捉回去,而是自動回去找夏侯猛的?」他句句皆中她無法駁斥的要害,教她如何光憑三言兩語說個分明?「如何?雪飛霜,」他卻仍不放過她道:「告訴我,你能否認其中任何一項嗎?」「不能。」逼不得已,她也只有坦承:「不能,我的確無法否認其中任何一項,但寒衣——」「寒衣、偉長、端木愷、揚威中郎將、破賊將軍,」他的笑容慘淡而苦澀。
「你喚過我許許多多名字,你熟悉我的家世、背景、經歷、能力與所有的弱點,而我甚至不曉得『雪飛霜』是否為你的真名。」
「換句話說,就是連我對你的感情都不肯相信了。」她的一顆心不斷的往下沉去,所有的「早知道」都已經派不上用場,飛霜一向就不是一個光會懊悔過去,而忽略努力將來的人,即便是在面對似乎已哀莫大於心死的丈夫的此刻,她猶不肯輕言放棄、不願相信事情真的已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但端木愷接下去的話,卻徹底粉碎了她所有的期盼和最後的一線希望。
「我早該死心,除了楚楚,世上所有的女人,哪一個不是為了背叛男人而生的?可憐我端木寒衣,自忖孤傲一世,最後竟然還是栽在一個女人手裡,而且還是輸給了我自己愛上的曹營細作。」
「寒衣,為什麼你就是不肯讓我把事情原委解釋給你聽?你又憑什麼就這樣論斷我所有的罪?」「是你自己放棄了大把可以向我坦白的時間及機會,至於證據……」他從襟內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你自己拿去看吧。」
顧不得看他去在几上的那個封套,飛霜追著已轉身往外走的丈夫問道:「你要上哪裡去?」他的聲音冷冽如冰,甚至連頭都沒轉過來。「這段建立在欺騙基礎上的婚姻,應該已經沒有再繼續下去的必要,只願吳侯能饒恕我終究下不了手處決一個敵營派來的奸細,你走吧,回北方去,同夏侯猛身邊去,輸給那樣的對手,我與森迎柏一樣無話可說。」
「寒衣,寒衣。」她伸手想要拉住他,但他一閃身,卻已奪門而出,獨留下呆若木雞的飛霜,兀自佇立在四方廳的前廳中。
究竟是誰把她的事揭露出來,害得他們夫妻反目?那個人,必定相當熟悉端木愷的身世背景……。
應楚楚。對,在離開之前,她不是也說過信是她交給端木愷的?想不到橫刀奪愛之心,竟殷切至此。
不過要她就此讓步,可也不是件簡單的事;飛霜的心中立時再度燃起熊熊的鬥志;不,我絕不認輸,絕不。
第十章
「小霜,你要不要歇一會兒,我看你臉色不太好呢。」與她並肩騎馬的桑迎桐問道。
「我沒事,我還挺得住。」
「成親以後,個性依然這麼倔,」迎桐苦笑道:「真是拿你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所以當初潭哥娶你,是再正確不過的選擇。」
「嘿,」迎桐在遠道而來後,已馬上自神色晦暗的飛霜口中,得知一切來龍去脈,現在聽她口出懊喪之言,不禁立即表示不滿道:「姻緣天注定,是月老繫上紅絲線的男女,無論經過多少波折,最後總會結合,當初沉潭若娶了你,現在你要那個竇偉長如何是好?」「他根本已棄我如敝屣。」
「你怎麼可以如此看輕自己?我所認識的小霜,一直是一個充滿自信、不願服輸的人,為什麼現在全變了?」「以前潭哥娶你,我只覺得生氣,像個糖被搶走的孩子一樣,因為錯愣,所以便亂發脾氣,但是這次不同,眼看應楚楚與他心意相通,我所感受到的,卻並非憤怒,而是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