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一絲微妙的表情,亦沒有逃過趙雲的眼睛。「還是認為主公八月間的決定是錯誤的?」
「當時我隨關將軍上船經水路,往江夏航行。目的在與劉琦會合,實在沒有想到走陸路的你們,會因為帶著那麼大的一個包袱,而險些全軍覆沒。」
森迎柏口中的「包袱」,乃是在荊州劉表去世,繼位的公子劉琮又投降以後,情願離鄉背井,跟著劉備一行人往南撤退的人民。正是因為有這一天只能走十幾里路的十幾萬難民的拖累,經由陸路南行的劉軍,才會在當陽縣東北邊的長板坡,即被一天一夜就能走二百多里的曹操五千名騎兵給追上。
「若會捨難民而獨行,那主公也就不會成為天下人盡皆爭相讚譽其仁愛的劉使君了。」
森迎柏只是撇一撇嘴,不置可否轉移話題道:「人禍猶能力抗,天災如何避免?那一次天雨路滑,落石又是毫無預警的滾下,跟在他們馬車後頭的你,還能及時接住我嫂子拋出車後的萱兒,已屬難能可貴。」
「但馬車仍連人帶馬的被落石給撞翻,再滾下山谷,當時思萱年紀雖小,可是那一連串驚心動魄的畫面,一定還是已經深深印在她的腦海裡,所以,從那次事件以後,她才會黏你黏得這麼緊。」
「原來你全都知道,難怪剛才會說你懂得我連上戰場,都還要帶著她的道理。」
「她不能再失去你這位父親了,不是嗎?」
「對,」森迎柏說:「她的確不能再失去任何親人,連姻親都不能,因為她需要任何一份她所能、及所該擁有的愛。」
趙雲面露不解之色問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森迎柏反問他:「你可曉得曹營有位鎮潭將軍?」
「夏侯猛!當然知道,但是那和思萱有什麼關……」
他還沒把話問完,森迎柏就答道:「他是思萱的姑爹。」
「什麼?」這真是大大出乎人意料之外。
「夏侯猛的妻子桑迎桐,是我的妹妹,只不過我和大哥在很久以前,就都已過繼給姨父森輝;聽起來會很複雜嗎?其實很簡單,是不?」
趙雲沒有馬上回答他這個問題,因為直覺告訴他,事情的來龍去脈,絕非如此單純,就像眼前這個雖僅名為「武鋒中郎將」,但戰功彪炳,絲毫不遜於劉備帳下任何一位將領的森迎柏,也始終給人一種神秘感一樣。
森迎柏的兄長森迎梧早在劉備任短短一陣的徐州牧時,便跟隨在他的帳下,後來劉備奔東跑西雖老是混不出一個名堂來,但柏梧、關羽、張飛、糜竺、孫干與他卻都感於他秉性其誠,對朋友有情義,對百姓極仁慈,而始終願意跟在他的身旁,相信有朝一日,必能創造出一番局面,成就一番事業來。
反觀森迎柏的態度,和他的兄長比起來就疏離得多,以前每遇劉軍有難,他必趕來解危,但之後卻絕不戀棧,即便劉備親自挽留他,也都遭到婉拒,每次的理由亦總是他和兄長不同,沒有辦法長久待在同一個地方。
這個理由,一直到近一年前,也就是今年初,森迎梧夫婦意外身亡,森迎柏趕過來料理後事,以及見過劉備請出的素有「臥龍先生」之美譽的諸葛亮為止,才被他自己所推翻,並從此留了下來。
不過他仍舊寡言,即便與氣味相投的自己,或欽慕有加的諸葛亮,都甚少提及私事,倒是跟思萱之間父女情深,幾乎已超出「相依為命」所能形容的範圍。
「聽你這麼一說,我反倒想了起來,莫非事發當日,伯梧說要去探望的元菟郡女太守,就是夏侯猛的妻子?」
「正是;」說到這裡,森迎柏已經快要按捺不住滿心的焦灼和憂慮。「子龍,風向已有轉變的態勢,戰事可謂一觸即發,屆時赤壁、烏林一帶,必成一片火海,我剛剛會說思萱需要任何一份能得到的關切,乃是慶幸夏侯猛已經因為關西局勢不穩,而被曹操派回去鎮壓,不必加入這場勢必慘烈的戰事;我為了思萱,這場仗更是只能贏,不許輸,只能活,甚至不許受傷,想不到我們都尚未開戰,她反倒搶先搬演起失蹤記,這個娃兒,平日乖巧懂事到教人心疼,怎麼反而在這種非常時刻,給我出這道難題?」
「熾濤,」趙雲改用號喊他,希望他鎮定下來。「如你所說,思萱是個超乎年齡、異常成熟的孩子,照理講,應該不會在這個時候淘氣,換句話說,她會失蹤,一定……」
「子龍,」森迎柏卻誤會了他的揣測,一想就想到最壞的情況去。「你是說有人綁了她?」
「這——」趙雲經他一提,也不得不承認是有這個可能,但他仍盡量朝樂觀的方向去推論。「我們當然也不能完全排除那種情況,但依目前雙方都嚴陣以待的情勢來看,還是以她自己走失的可能性大些。」
「但原因呢?她會出走,總有個原因吧?」
「這就是我要你好好想一想的地方,之前她有沒有比較奇怪的行為?或者有沒有說過比較奇怪的話?」
森迎柏強迫自己靜下心來想了又想,然後就低聲驚呼道:「難道會是那個?」
「什麼?」趙雲以為他想到了,立刻滿懷企盼問道。
「她問我她的母親香不香,我說當然香。」此言一出,不必看趙雲茫然的臉色,森迎柏自己也覺得荒唐,便改口揮手道:「那都不重要了,眼前最重要的是,我該如何在四周陷入一片激戰前,把女兒給找回來!」
「走吧,我們分頭再去找找,」趙雲經他一提,也備感事態嚴重。「再怎麼樣,她也不至於過江去吧?再找找,一定要把她給找回來。」
「當然,她可是我唯一的骨肉。」拋下這句話後,森迎柏隨即轉身離去。
「華佗先生,這次多有偏勞了。」程普朝帶頭走進他營帳的一位看來年紀不輕,但精神卻很好,而且滿頭青絲,不見一根白髮的老者迎上前去,恭謹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