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看他地旋身,手指抖得幾乎插不進鑰匙孔。門開了,他想跟她進屋,她卻擋在門口。
「不怕辱沒了你的清高嗎?陸先生。」她冷冷地道。「我的住處只有我的幕後金主可以光臨,或許你有興趣成為其中一個?」
她想關上門,陸地卻更快一步地用手抵住。她的神情狂野,大大的眸裡淚光盈然,卻仍毫不妥協地瞪視著他。他驀然清醒了過來,從未有一刻,他如此懊惱自己的口不擇言。
「對不起。」一聲沙啞的低語逸出喉間,出口後他自己也愣住了,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說過這三個字了。
尹雪荻靜默了半晌,而後退開身子走進屋裡。陸地關上門走了進來,看著她走到窗前去拉開整面的落地窗簾,注視著窗外紛飛的雨絲。
「你有什麼事?」她的聲音依舊平直淡漠。
她並沒有原諒他。陸地低歎了一口氣,由身後摟住她僵硬的身子。
「如果我說了不該說的話,我真的很抱歉,雪荻。」他在她耳邊喃喃說道。「我在外面等了一個晚上,又看見杜岳勳在糾纏你……我不是有意那麼說的,原諒我,好嗎?」
她靜寂了半晌,而後幽幽地笑了。「這重要嗎?如果你認定我就是那樣的女人,又何必在意我的原諒與否?」
他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她伸出一手制止了他。
「別否認,陸地。你之所以想要我是因為我是個挑戰,你的自尊和驕傲令你無法接受一個女人的拒絕。對你而言,我只是一個容易到手的獵物罷了。」
「我的確得到了,不是嗎?」
她像被摑了一巴掌般退縮了一下,眼裡泛上受傷的神色。他立刻領悟到自己的失言。他向前一步,看見她往後退。「雪荻,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說得沒錯,為了我的父親,我的確不惜一切。但這不代表我會同樣將自己的身體賣給任何人!」她的喉嚨抽緊,沙啞地低語,「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陸地?之前的你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認識的陸地瀟灑迷人、溫柔幽默,會用最傳統的方式追求我、討我歡心,即使我父親警告我要離他遠一點,我仍然那麼固執的相信,他不會是個殘酷無情的人,他不會用最卑劣的手段、利用我去威脅我的父親。而我錯了,我知道!」
陸地的雙手緊握成拳,感覺胸膛被一股莫名的痛楚緊緊勒住。「我承認一開始接近你的確有此目的,但我從不曾真的打算那樣做。」他沙啞地說道。
「你不用解釋。」她甩甩頭,身子挺得筆直。「你走吧,我很累了,想早點休息。」她想轉身離開,他卻更快一步地攔住她,將她拉進懷裡。
她開始和他掙扎了起來,掄起拳頭去捶打他的手臂,然而他的胸膛有如一堵厚實的磚牆紋風不動,她的掙扎只是蜻蜓撼樹,根本掙不開他。
「對不起,雪荻。」他用手臂困住她的掙動,啞聲說道:「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一直很難相信任何人?如果我說了不該說的話,那也是因為我多疑的個性作祟。我真的……很抱歉。」
她靜了下來,不再掙動。「是因為……你的母親?」她悄聲地問道,想起他曾經和她提過的片段;她只是不明白……不明白那對他的影響究竟有多深。
「對,我的母親。」他停頓了一下,語氣轉為苦澀。「她和我父親並沒有結婚……或許該說我的父親也從不打算娶她。對他而言,我母親只是他身邊眾多圍繞的女人中的一個罷了,根本不算什麼。」尹雪荻靜靜地聽著,聽著他口吻淡漠地敘述著他的父親和母親相識的過程。他的父親只是一夜風流,而她跟他在一起則是為了享樂。幾乎從他懂事以來,他就跟著母親到處流浪,看著母親周旋在一個又一個男人之間,而她似乎頗為享受這樣的生活。
直到他六歲那年,她將他帶到一個高大威嚴的男人面前,從此他的生命全然改觀。在他根本還來不及熟悉這個新的身份時,他就被送到國外的寄宿學校,開始他漫長而孤單的求學生涯。
聽著他平直而機械化的聲音,尹雪荻咬住下唇,幾乎能感受到他當時的彷徨和寂寞。她無法想像一個母親居然會拋棄她的親生骨肉,不管是為了什麼原因。當他停下來做個深呼吸時,她回過頭來注視他。
「你找過她嗎?」她柔聲問道。
「有。我最後得知她的消息是在十年前,她死在日本南部一個偏僻的小鎮。她之所以會把我帶回陸家,只是想向我父親要錢罷了。她愛自由更甚於一切,根本不想被一個家庭和責任綁住,即使是她懷胎十月所生下的孩子。」
他想微笑,卻在笑意未成形前便隱去了。「你瞧,這就是我的家庭,一個不知忠誠為何物,對婚姻不忠、三妻四妾的父親和一個為了錢,可以連親生兒子都不要的母親。如果一個婚姻的基礎,是建立在金錢和缺乏忠誠的情況下,這樣的婚姻何用?」
尹雪荻用手摀住嘴唇,忍不住熱淚盈眶。她能想像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是獨力承擔這一切,母親的背叛和父親的不忠……讓他從此將自己封閉起來,不再輕言冒險,也不容許任何人闖入他的心裡面。
這一瞬間,她突然覺得好瞭解他,瞭解他內心深處的傷痛和掙扎,瞭解在那強壯的身軀底下,有著一顆多麼脆弱的心。
「這是什麼?眼淚?」他用手指接住她頰上的淚珠,沙啞低語,「你是為我而哭泣嗎?」
她握住他的手,輕聲地說:「我希望……當時我在你身邊。」
他的眼睛瞇起,目光熾熱,幾乎能透視進她心裡去。剎那間,那堵深埋在心裡多年的城牆崩塌了,所有強制壓抑在體內的情感爆了開來,他投降般的低吟一聲,將臉埋進她的頸項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