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她喃喃道,想離開他的懷抱,他的手臂卻鉗緊了她。
「怎麼了?」他溫柔地問道,低下頭來看她的眼睛。「你做噩夢了?」
「沒有。」她想避開他的注視,不想讓他探知她的內心世界,然而他卻用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不允許她逃開。
「告訴我。」他柔和但堅持地道。「你夢到了什麼?」
她沉默著,頭沉重地倚靠著他的臂彎,感覺他的手溫柔地在她的發間穿梭,她逐漸放鬆了下來。
「我夢到我的父母。」她終於說道,聲音因流淚而沙啞。
他靜默了半晌。「我記得你說過,他們很早就過世了。」
「是的。」她低聲說道,試著逼回蓄滿眼眶的淚水。「在我五歲那年,他們因為車禍過世了。我不太記得當時發生了什麼事,後來爺爺才告訴我,我和他們原本是高高興興的出門,卻為了閃避來車,車子失控撞入一片農田里……」
她停了一下,啞著聲音繼續說道:「為了保護我,媽媽用她的身體幫我擋住了碎裂的玻璃,我毫髮無傷,但是她卻因此而失去生命。」
沙漠靜靜地聽著,熱熱的呼吸吹拂在她的頭頂,而她感激這樣無言的安慰。
為什麼會將這些事告訴他呢?她迷惑地想著。此時此刻,他臉上沒有緊繃的線條,表情也不似白天那般嚴厲和難以親近;他的目光柔和,一綹髮絲垂至他的前額,令他看來更添幾分邪氣的魅力。
「和我談談你爺爺。」他呢喃低語。
「我爺爺……我只記得他非常慈祥、非常疼我。」她閉上眼睛,彷彿陷入了回憶之中。「我父母過世之後,是爺爺把我帶大的。他過世的前幾個月,將我帶到周院長的育幼院前,請周院長收留我,那年我才十歲。
「如果不是周院長一直鼓勵我讀書、將育幼院的每一分收入都留下來給我們買課外教材,現在的我不是在西門町打混,就是成為和毒品為伍、令人頭痛的問題少女。院長對我而言不止是個長輩,更像是我第二個母親。」
沙漠沒有說話,大手輕撫著她的背脊,感覺體內有一股拉扯、心疼的情緒,那感情對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現在他知道育幼院為什麼對她那麼重要了,因為那兒有她的童年記憶、還有待她如親生的院長,那幾乎就像她的家。
官茉彤柔順地蜷縮在他懷裡,感覺緊張逐漸退出她的身體。她從未被任何人如此親密而熟稔地碰觸著,然而他的擁抱是如此輕柔,在她頸後的輕撫令她的顫抖慢慢平息。
他有力的心跳在她指尖下躍動著,她能感覺他強壯的身軀下隱含的力量和保護欲,令她感覺到溫暖和安全。有好一會兒,她就這麼靜靜地偎著他,滿足於那分難得的祥和和平靜。
「沙漠?」她遲疑地輕喚道。
「嗯?」他的手指漫不經心地玩著她肩上的長髮,捲起又放開。
「告訴我你的事。」
他停下手上的動作。「你想知道什麼?」
「都好,只要是關於你的事。」她抬起頭來,目光柔和地直視著他。「告訴我你之前在美國的事。你是什麼時候到美國去的?在那兒都做些什麼?」
他靜寂不動。官茉彤屏息以待,就在她以為他不打算告訴她時,他開了口——
「我在台灣念完高中就到美國去了,那年我申請到哥倫比亞大學的入學資格。」他的聲音十分平靜,聽不出任何高低起伏。
「你在那兒待了幾年?」
「十三年。念完大學和研究所之後,我先是在當地的一家半導體公司擔任工程師,後來和幾位朋友合夥開發事業。」他微微一笑。「而且做得還不錯。」
「在這段期間內,你的父親沒有給你任何資助?」
「沒有。」他深吸了一口氣,淡淡地接了下去,「我和我大哥從一出生,就有自己的信託基金,那是我爺爺為我們設立的。在美國的那些年,我靠著自己的努力,沒有拿過他一分錢。」
「你和你父親……一直是這樣嗎?」她想著自己是不是問太多了,畢竟他並不十分願意透露自己,她不知道他願不願意讓她知道他的想法。可是……天哪,她多希望能多瞭解他一點,渴望知道他的內心,和他一起分享他的喜怒哀樂。
「對。」他沉寂了半晌之後,才微微聳肩。「幾乎從我有記憶起,他對我的態度就是這樣。這種情形從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我想我們都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方式,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改變這一點。」
她呼吸一窒,就著昏暗的燈光注視著他。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怎麼會?
「他一直很重視大哥,而大哥也沒有令他失望過,直到他死在那場空難為止。」他平淡地接下去道:「從小到大,大哥一直是個孝順的好兒子,總是照著他心中的藍圖去走,只要他說東、大哥絕不往西,不像我總是處處和他做對,他討厭我也是理所當然。」
「沒有父母會討厭自己的孩子的。」她輕柔地說道。「或許你父親只是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
「相信我,他表達得很好!他恨我,我知道。有時我不禁會想,如果今天死的人不是大哥,而是我,或許他根本就不會在乎。」
他的表情雖然淡漠,卻隱藏不了聲音裡的苦澀。她無言地注視著他繃緊的唇角,感覺眼眶一陣濕熱。她幾乎能看見一個寂寞又渴望父愛的小男孩!是如何孤獨地在異鄉,度過一個又一個沒有親人陪伴的節日。
她抬起手,輕柔地撫過他微帶發青的臉頰,想給予他無言的安慰。他立刻握住她的手,將唇壓進她柔嫩的掌心裡。
「你已經知道一切了,好問小姐。」他粗嘎地低語。「睡吧。」
她注視他黝黑的眸子,知道他對她仍然有所保留,即使今晚她曾經短暫地一觸他的內心世界,他卻仍然有個她觸碰不到的空隙。過了今夜之後,他或許會後悔今晚的一時衝動、否認他曾說過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