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關德宗揚著眉毛。「這需要一筆不小的經費吧?」
「是啊,所以我還在努力當中——如果我沒因為失業而餓死的話。」她朝他擠眉弄眼一番。「你知道,這年頭的病人毛病多,很難伺候的。」
關德宗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改天有機會,你一定要讓我看看你的作品,順便幫我畫張人物肖像。將來你若是學成歸國,我一定贊助你開畫展。」
「這可是您說的。到時如果您忘了,我一定會記得提醒您。」
關德宗再度笑了起來,正想再說話,關成奕的聲音響起,「爸,原來您在這兒。」
安以姮抬起頭,只見胡蘭欣笑盈盈的挽著關成奕的臂彎,一點也看不出方才和關成奕有過一番爭吵;而關健就站在兩人身後。
「伯父,您該去切蛋糕了,一堆人等著您呢。」胡蘭欣嬌滴滴地說。
「你和成奕先過去,我待會兒就到。」關德宗點頭。
「好的。」再瞥了安以姮一眼,胡蘭欣勾著關成奕的手臂離開了。
「你去找幾個年輕人跳跳舞,玩得開心一點,別顧慮我。」關德宗朝安以姮努努嘴巴。
安以姮遲疑了半晌,終究有些不放心。「您要記住,不能吃太多……」
「我知道、我知道。」關德宗直翻白眼,看著她綻開笑靨,而後轉身走遠了。
直到那個纖細的身影消失在另一邊,關德宗才瞄向站在身邊的關健,只見他也直盯著安以姮離開的方向。他重重的咳了一聲,將關健喚回神來。
「別打她的主意,兒子。」他說。
關健側過頭來面對父親,微微挑眉。「為什麼?」
「因為你配不上人家。」關德宗不客氣地睨著他。「老實說,我還真巴不得有這麼一個女兒,聰明、乖巧、善解人意,比我兩個兒子討人喜歡多了。再說,人家也不見得看得上你。」
關健微微蹙眉,紀少輔的話一秒不差的躍上他腦門——以姮早已心有所屬,那個才華洋溢的男人在國外……他一甩頭。
「走吧。」他粗聲說道,推著關德宗朝草坪中央的舞台走去。
安以姮坐在一個偏僻的角落,遙望著舞台上正在發表談話的關德宗。
和關德宗相處愈久、認識愈深,她愈發覺關德宗不像關健說的那樣冷漠無情。年輕時的關德宗或許是商場上的冷面梟雄,但那是形勢所趨,或許有時會太過殘酷,但他絕非是個不通情理的父親。
醫生的警告又在她腦中響起——董事長的病情必須盡快到醫院去做治療……無論關德宗對關健的母親是否有所虧欠,現在的他只不過是個風燭殘年、為病痛所苦的老人罷了,她怎能眼睜睜看這兩父子將時間浪費在無用的仇恨上?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托盤上的咖啡已經冷了,裸露的胳膊也感到一陣涼意。她不經心的拍掉裙子上的草屑,正想起身回屋裡去,一個低沉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你躲到這兒來了。」
她回過頭,看著關健由一株樹叢後走了出來。
「是你。」她將那抹驚喜壓下,朝他身後望了一眼。「你不用去陪你女朋友嗎?」
他的反應只是聳聳肩膀,不置可否。
她揚著眉毛,看著他扯鬆了領帶,然後在她身邊坐下,和她一起凝望著前方的熱鬧景象。「爸爸今天晚上很開心。」他說。
「當然,老人家其實是很容易取悅的。」她眨眨眼睛。「你只要灌他幾句米湯、說些讚美的話讓他高興,不用費太大的心思,這比給小孩子一盒糖果還有用。」
他有半晌沒有說話,最後才靜靜地開口,「他很喜歡你。好久以來,我沒瞧他像這陣子這麼開心過了。」
她側過頭來看他。他的表情平和,和他過去常有的憤慨不同。她沉靜了半晌。
「其實董事長並不是個難相處的人。」她潤潤嘴唇,柔聲說道:「這些天來我和他聊了很多,發現你和他非常相像,你們都關心對方,卻又拚命不讓對方知道,生怕這是示弱的象徵,這就是你們之間的問題。」
他的微笑稍褪了些。「我不想談這個話題。」他想起身,手臂卻被她拉住。
「別逃避我的話題,關健。你知道我是對的。」見他不吭聲,她聲音輕柔的接了下去,「我知道你現在仍然無法原諒你父親,但我要告訴你,沒什麼是父子之間解決不了的問題。你現在只是在和他賭氣罷了,等有一天他不在了,你一定會後悔今天的所作所為,後悔自己當初沒有時間多陪陪他。」他的手臂肌肉一緊。「你是在告訴我,他快死了?」
「不,不是。」她猶豫了一下,決定不隱瞞他。「醫生說只要藥物控制得當,暫時還不會有什麼問題,但最好的方法還是得到醫院去做詳細的診斷和治療。不過董事長根本不願意到醫院去,我希望你能勸勸他。」
「你憑什麼認為他會聽我的?」
「他會,因為你是他兒子,他喜歡知道你是關心他的。」他仍然不發一言,她柔聲接續道:「我不知道你怎麼想,但我要告訴你我的事。我的母親很早就過世了,我是和父親相依為命長大的。他從小就教會我獨立、堅強,珍惜眼前的一切,不管遇到任何挫折,都要學著勇敢去面對,因為只有你自己能克服生命中的難關。
「擔任護士到現在,我見過太多生老病死,也學會尊重生命。你和你父親的戰爭根本無法論輸贏,就算你贏了又如何?你會恨他也是源自於愛,你從來不曾真正恨過他,不是嗎?」
關健沒有馬上回答,只是注視著那對柔和的眸子。她的目光明媚而溫柔,那坦然且毫不保留的暖意令他心中一陣悸動。
「或許你說的對。」他半晌後才啞聲說道。「我愛他,卻害怕自己愛他。他或許在商場上英明果斷,但在感情上卻如此怯懦;他終究無法放棄他的岳家給他的榮華富貴,而我的母親……她只是個可憐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