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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頁

 

  譚森拾起一根木棍替她隔開些過長的雜草,避免她被銳利的草叢割傷。當他握住她的手走進雜草叢生的花園裡時,她並未反對,儘管她的內心深處微微顫抖。

  這棟宅邸佔地十分寬廣,近千坪的土地除了以圍牆和外區隔開來之外,四周種值的茂密樹木也提供了良好的遮蔽。雖然整個庭園裡雜草邊生,但仍可以想見當初必定有過一番絕代風華。

  房玄菱側過頭去看譚森,發現他的視線凝結在前方那棟三層樓高的白色歐式建築上。夕陽西下時分,幾隻麻雀和不知名的鳥兒在樹梢間嗚叫著,四周充滿活力和聲響,整個庭園在初秋溫暖的陽光下顯得十分清幽。

  「這兒不是已經被查封了嗎?」她輕聲問道。

  「嗯。當年我父親的公司倒閉之後,這棟房子就被法院拍賣。」他的表情十分平靜,看不出絲毫喜怒哀樂。「兩年多前,我出高價把它從現任屋主手中買了回來,從那時起它就一直閒置著。」

  你為什麼不搬回來?她想問,卻又勉強按捺下。她靜默著,和他一起凝望著前方那棟幽然的宅邸,一時間有些恍惚,彷彿時光又倒回到十數年前,她和譚森還是孩子的時候,他們一起站在這兒的情景。

  和譚森相遇那年,她才九歲。那時的他剛到房家,渾身儘是刺 般叛逆反骨的氣息。也許是體會到自己寄人籬下,他對房家人的友善絲毫不領情,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完全令人難以親近。

  「譚哥哥為什麼都不跟我玩呢?」她當時天真地問著母親。「難道他不喜歡我們嗎?」

  「不是的。」母親總是溫柔地回答,「譚哥哥的爸爸過世了,所以他很傷心。你要多接近他,多陪他說話,讓他再次開心起來,嗯?」

  當時的她似懂非懂,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她卻覺得讓他開心起來是件很重要的事。他並不常微笑,也不大愛說話,總令她聯想到悶悶不樂的天使。

  有好一陣子,她幾乎天天都跟著他,即使他總是一臉兇惡地試圖嚇跑她,她也沒有因此而退縮。

  漸漸的,他似乎也逐漸習慣她的陪伴,不再拒絕她跟在他身邊。後來她才發現他有時會偷偷跑回來這兒,坐在毛子後院中的大橡樹底下凝望著屋子發呆,一坐就是一個下午。一直到年歲漸長之後,她才領悟到他是在靦懷過去的美好回憶,哀悼他提早結束的童年。

  「來吧,咱們去看看這兒。」譚森的聲音將她拉回神來。

  她柔順地跟著他繞過宅邸來到屋後。後院裡一樣長滿雜草,甚至長過日式涼亭的階梯,野生的黑莓和小菊花已經取代了一度細心栽種的花園,階梯旁還有幾株開得正艷的玫瑰,可惜也因乏人整理而顯得雜亂無章。

  譚森放開了她的手走向前去,在那排開得正艷的花朵前停了下來。

  「這是我母親所種的,她一向最愛玫瑰。」他有些不可思議地搖頭。「這麼久了,沒想到它們居然還活著。」

  「生命總是會找到出路的。」房玄菱輕聲說道。

  環顧四周,幾乎能想見一個熱愛歡笑的小男孩在偌大的庭園裡奔跑玩耍,而他的父母親則在涼亭裡微笑地望著他,組成一幅天倫之樂的情景。

  或許這就是譚森決定將它買回來的原因。除了這兒有他和父母一起生活的痕跡之外,還有他在這裡成長的快樂回憶,或許人事已非,但至少可以稍稍彌補他心中的缺憾。

  「前幾年將它買下來之後,原本想派人過來整理,將整棟屋子重新翻修。」他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後來,我還是決定保持原狀。我希望它能提醒我想到我父親的失敗,鞭策我繼續努力向上,永遠不輕言放棄。」

  他背對著她,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看得出他的背脊十分緊繃。

  「你還在怪你父親嗎,譚森?」她低語。

  她的話將他喚回神來,他回過頭來看她,一會兒後才又調回視線。

  「不,但我也沒原諒他。從小我最崇拜他,一直認定他是個無所不能的巨人,但他不是。他少年得志,一輩子意氣風發,然而一個小挫折便輕易擊垮了他,讓他甚至沒有勇氣去承擔一切。」

  譚森乾澀的語調在她耳際迴響,使她的心臟一陣抽痛,淚意泛上眼眶。

  房玄菱現在可以瞭解他的另一面了,一個原本家境優渥、無憂無慮的男孩,一夕之間世界顛覆,甚至連容身之處也被剝奪,讓他小小年紀便嘗盡了人情冷暖。

  她能瞭解失去至親的痛苦,也能想像在最迷惘彷徨的年紀,那被遺棄的滋味和痛苦。即使他佯裝冷酷,她仍能明白那積壓在他心裡的壓力和苦痛,瞭解是這些不尋常的經歷令他變得堅強,因而造就了今天站在她眼前的這個男人。

  「他拋下我和我母親,在監獄裡自殺身亡,完全沒有考慮到我和母親的感受。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唾棄他,無法諒解他以為用死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卻把一切後果都丟給我和我母親來承擔。」

  他咬咬牙,聲音壓抑地續道:「是的,我恨他!恨他的自私,更恨他的懦弱。他有勇氣自殺,為什麼沒有勇氣面對他自己造成的失敗?」

  「因為死亡只有一瞬間,痛過就結束了,而活著卻必須耗費更大的心力去面對一切壓力和痛苦,那種折磨很可能是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她覆上他的手臂,感覺他的肌肉稍稍一緊。「你父親的選擇或許並不勇敢,卻是他所能逃避這一切的最佳方式。既然這樣,你又怎麼忍心再責怪他?」

  譚森的身軀仍然僵硬,黑眸因痛楚而幽黯,蒙滿複雜和矛盾的情緒,她驀然明白即使已經過了這麼多年,那份被遺棄的孤寂感仍然存在。他似乎極力想用冷漠掩飾脆弱,而這令她的心痛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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