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席是采不設座的自助餐會方式,地點就設在巨宅後方的草坪上,在游泳池四周排列著整齊的長桌,白色的蕾絲餐巾上張羅著主人特聘名廚精製的珍饈佳餚。一組小型的管絃樂團正奏著柔和的古典樂曲,更烘托得這個豪門夜宴不同凡響。
將手中的請柬交給門口必恭必敬的接待人員,席與蝶挽著饒邦睿的手臂步入這個燈火通明、遼闊如一座小型高爾夫球場的巨宅中,和所有迎面而來的賓客們點頭微笑。
「咦,這不是與蝶嗎?」一個聲音在他們身後響了起來,他們同時回過頭,出聲招呼的是笑意盈盈的黃清源夫婦。
「黃董事長、夫人。」席與蝶禮貌地點頭。
「哎,別這麼生疏,叫伯父、伯母就好,別忘了我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呢。」黃清源笑咪咪地說,看了饒邦睿一眼。「邦睿你也來了,你乾爹呢?」
「乾爹還有些事要處理,要我們先來向您祝賀。」饒邦睿連忙說。
「什麼有事要處理,說穿了就是年紀大了,懶得應付這些人,只好叫你們這些孩子替他跑腿。」黃清源皺皺一對灰白的眉毛,關懷地問:「公司還好吧?有沒有哪裡需要幫忙的地方?」
「謝謝黃伯伯,公司一切都還算順利。」
「嗯。」黃清源點頭,正想再問些什麼,一旁的夫人瞪了他一眼。
「好啦,能不能別再提關於公司的事了?我可有話要跟與蝶聊聊呢。」黃夫人親熱的拉住席與蝶的手,開始上上下下的打量她,開心的笑瞇了眼。「瞧咱們和與蝶多久沒見,這孩子真是愈來愈漂亮了,清清秀秀的模樣真討人喜歡。與蝶,你告訴伯母,有沒有要好的對象啦?如果沒有的話,伯母給你介紹……」
黃夫人還沒說完,黃清源已經重重的咳了一聲,制止了她的滔滔不絕。
「你沒瞧人家與蝶和邦睿是一對兒嗎?別再亂點鴛鴦譜啦!」
見黃夫人恍然大悟的神情,席與蝶正要開口,饒邦睿已經比她先一步說話。
「我們還不急,黃伯伯。乾爹的公司還在整頓的階段,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學習,哪來的資格談成家呢?再說與蝶也還年輕,不急著在這一、兩年結婚。」
「也對,你乾爹畢竟還沒放手將公司交給你們這些年輕人去闖嘛,多磨練磨練是應該的。」黃清源笑呵呵地說道,朝他們做了個手勢,「來了就別客氣,把這兒當自己家一樣,有空就到這兒來坐坐,嗯?」
見他們點頭,兩位老人家滿意的一笑,隨即被其他前來道賀的賓客淹沒了。
「你為什麼那麼說?」一直到走到一處僻靜的角落,席與蝶才平靜地開口問道。
「關於我們結婚的事。」
他眼裡頓時閃過瞭然的神情。「這麼說有什麼不對?」
「當然不對,你不該誤導黃伯伯和黃伯母,讓他們以為我們要結婚。」她坦率地道。
「你不想嫁給我?」
她先是怔了一下,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問。
「我以為你瞭解我的想法,邦睿。」她靜靜地道:「我說過,我父母的婚姻已經夠糟了,我不想再重蹈覆轍。你是一個好朋友,一個可以談心的知己和大哥,以你的條件,你可以找到一個不排拒婚姻、樂於家庭生活的女孩,不是嗎?」
他沒有開口,只是沉默地注視著她半晌。
「你知道乾爹一直很希望我們結婚,幫他壯大席家僅存的事業。」他緩緩地說道:「並不是每樁婚姻都像你父母那樣悲慘的,與蝶。你不該因此就對婚姻悲觀,繼而否定掉每個男人。」
她沒有馬上回應,逕自走到另一邊去,輕啜著杯中的酒。或許饒邦睿說得沒錯,她是對婚姻悲觀,但這怎能怪她?她父母錯誤的結合讓她看盡了婚姻中最糟糕的那一面,讓她再也不相信任何承諾和誓言。
「我不想談這個話題。」她避開他的眼神,語氣平淡地道:「目前公司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們全心投入和實行,我沒有時間和餘力去考慮其他事。」
「你不考慮結婚,原因只是這樣嗎?」他苦笑了一下,注視著她。「你不想嫁給我,單純是因為你並不愛我,還是因為褚拓?」
席與蝶霎時臉色微變。「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你懂,與蝶。」他目光一正,淡淡地開口:「從你還是個小女孩開始,你的眼睛就只跟著他轉,即使他老奸巨猾,用最卑劣的手段霸佔了你們席家的事業,你還是恨不了他。你真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別說了。」她猝然出聲,咬住下唇,明亮清澈的眸裡瑩光閃爍。有好半晌,她就這麼寂然不動,一語不發。
「我恨不恨他又如何?他已經死了,不是嗎?」她終於開口,聲音平直而淡漠。「我累了,想回去休息,請你代我向黃伯伯說一聲,我先走一步。」
沒有再看饒邦睿一眼,她轉身離開,感覺自己全身繃緊。她努力朝每個迎面而來的人露出微笑,卻克制不住渾身輕顫。是的,她不恨褚拓,從來沒恨過他,只因為在內心深處,她知道褚拓也和她一樣,對上一代的恩怨無能為力。
她閉上眼睛,從未有一刻感到如此空虛。如果他還活著,她願意接受他的怒氣和仇視,哪怕是最嚴苛的懲罰,她也願意承受。她甚至曾經想過,如果他們的父母之間不曾有過那一段感情糾葛,那麼他們之間會不會有所不同?也許她和褚拓的命運就不會是這個樣子。
她緩下腳步,感覺頭重腳輕,回憶起剛才的那杯酒在她體內發生作用,就像三年前那晚一樣……一抹淚意湧上眼眶,令她覺得胸口梗住、呼吸困難。她顫抖,心跳加快,沉沉的撞擊著她的胸口,急促得幾乎躍出胸膛。
然後她看見了他,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一如他以往充滿自信和權威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