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這裡到底是誰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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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也奇怪,在威權的管教下鳳芸侯不再作怪。雖不至於到說東不敢往西、說西不敢往東的地步,但也足以讓左封遲緩下臉色。
他一向獨善其身,原就不喜管束他人,所以只要鳳芸侯做到一些基本要求,如乖乖喝藥、不准頂嘴、尊師重道等等重點事項,其它的事他倒不會有太大的意見。
像現在,慢慢恢復精神的鳳芸侯吵著要玩雪,左封遲也不反對。兩人困在一起朝夕不離,自然需要互相配合。
取了凳子來到積雪的庭院,左封遲在旁研讀藥書,鳳芸侯開開心心堆著雪人,身旁小火爐上溫著隨時可取用的熱茶,正冉冉冒著白煙。一副太平盛世圖,半點也沒有之前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二師姐若看到這副景象,一定會很欣慰吧。」溫皓月笑盈盈來到松雲苑,有感而發。跟隨她而來的女婢抬來了小桌、矮凳和糕點吃食,一下子就把賞雪品茗的地點佈置好。
左封遲只是淡掃她一眼,算是招呼。
「師弟,你是不是打算要離開了?」溫皓月開門見山地說出來意。
近日左封遲請人煉丹,所開出的藥單內容,便是鳳芸侯每天熬著吃的藥,特意製成隨身丹丸,分明就是打算離開了。
見左封遲沒有反駁的意思,溫皓月知道自己猜對了。她苦口婆心道:「你孤身在外多年,若肯留下,以後也多幾個人可以幫忙照顧侯兒。若是為了解開鎖鏈,我可以再派人去尋訪巧匠,去京外的人也很快就會帶回消息來……」
「不勞師姐費心。」他淡淡拒絕。「其實我也已經叨擾太久了。」
說什麼叨擾?他是她的師弟啊。雖沒有真正血親,也像是手足了,他至今還這樣見外。溫皓月在心底歎氣。
但這十七師弟就是這樣,孤傲疏離地不願讓人親近一步,彷彿師父當年解散師門,也一併割斷了他淡薄的情感似的。
她不是不明白他對師父的心結,莫名被遣出師門時她亦有不甘,同樣是門下弟子,難道師父老人家眼裡就只有二師姐一人?那他們其他弟子到底算什麼?這打擊對於只重視師父一人的左封遲更是劇痛難平,她明白的。
但事情也已經過了十年,這一切還不能放下嗎?
勸說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卻又吞下。
心結只有自己能解,旁人贅言也只是多事。要是她不小心多說了不該說的話,踩到他痛處,恐怕會落得他乾脆付清這幾日住在莊裡的費用,從此老死不相往來。還是小心為上。
「你打算何時起程?」她問。
「明天。」
溫皓月霎時瞪大杏眼。「明天?那你直到現在還沒跟我提起!」難道他想不告而別?
不明白她為何如此激動,左封遲道:
「我想晚膳時再提。」
是想害她消化不良嗎?溫皓月盯了他好半晌,不禁搖頭。
「師弟,你當真沒在乎過任何人、事、物嗎?」她這個師弟外表看來成熟、明事理,卻一點也不清楚人心正常的情感反應。以前還會在乎師父他老人家時,最起碼身上還有點人味,但這幾年離群索居愈久,每次見面都感到他的情感愈加抽離,幾乎要成怪了。
「這重要嗎?」左封遲不在意地反問,突然極快地對她出手,直到手指幾乎快碰觸到她臉頰,一陣溫暖的氣流撲過溫皓月耳旁,才又收回了手。
溫皓月一怔之下,才明白原來他運氣幫她拂開了一顆突然襲來的小雪球。在忡怔的那一剎那,她還以為冷情的他想碰觸她……
溫皓月過快地別開頭去,以掩飾頰上突然浮現的兩朵紅雲。啊……終究還是露餡了,即使心知左封遲絕對看不出來,但她心知肚明,臉上的薄紅已把自己隱藏多年的情感外露了。全敗在一顆不起眼的小雪球上。
小雪球是黑猴丟的。
鳳芸侯正背對著他們嬉戲,跟黑猴拿雪球互擲,一點也不知黑猴剛才差點闖禍,逕自玩得好不開心。
庭院裡還矗立著一個高大的雪人,兩條斜飛的濃眉是由幾根短樹枝所疊成,看來像在生氣,連眼角也上揚,鼻子又尖又挺,仍是一根樹枝代替,唯有嘴巴兩端是下垂的,像恨不得把誰吃了。
溫皓月剛來時還未細瞧,這一看,不禁莞爾。
這雪人不就活脫脫是「某人」的翻版嗎?
「看來……你在侯兒心裡已經有了份量。就不知是討厭呢,還是什麼……」她淡淡一笑,刻意地說。
明日就將分別了,她縱容自己在這一刻凝視著他的側容。下次再見,就不知道是何夕了。要他再主動登門到訪,就等女媧重新補天好了。
「她討厭也罷,無所謂的。」左封遲一點也沒感覺到在自己身上的眷戀目光,話雖這麼說,口氣卻已沒有前些日子的強硬。凝視著那雪人的眼神,甚至有一絲罕見的柔軟。
看來,在心中增加份量的並不止一人而已。溫皓月淡淡訝然地看向那好動身影。那個孩子……有些什麼特別嗎?
她清楚左封遲少情的缺憾,是以不敢輕易投注自己的情感,多年觀察下來,她還以為這世間沒有人可教會左封遲應有的人情反應,難道是她太早下定論了?
隔天目送一大一小的身影漸漸行遠,他們兩人乍看格格不入,但待走遠了,一沉穩一好動的身影卻有股說不出的契合。一個小獸般好動的孩子,跟一個冷情孤僻的師弟,也許是種絕配也說不定。
她第一次看見師弟身邊有個伴的模樣,唇邊浮起釋然的笑。
她無法辦到的事,能讓另一個人來完成也無所謂,她再也看不下去師弟總是一人天涯獨行的模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也許,改變師弟脾性的契機就是這個時候了。
不論事情會如何發展,命運注定把他們綁在一起,他們終究會習慣彼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