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她輕歎,知道這些學徒不敢在玖師傅面前放肆,只好隨便他們去了。「你們高興就好,只要別在我吃東西的時候喊『威武』就行了。」
語畢,開動囉!
若說料理講求色香味俱全,那麼,常家寶品嚐佳餚時的神情,無疑是將料理的美味傳達得淋漓盡致。
銀箸挑起一塊肥膩多汁的肉,緩緩送入口中,她深吸了口氣,好似那肉汁帶著某種神秘的香氣,氳得美眸漾出淺淺水光;檀口先含住肉塊一會兒,再細細咀嚼,溫潤的唇未出聲,卻好像會說話似的,清清楚楚地讓人感覺到這道紅燒蹄膀的爛熟程度。
瑩燦的眼微微瞇了下,菱唇微勾,淡淡粉紅的雙頰浮上一抹陶醉。
「好吃。」她的神情已將這兩個字表露無遺。
她細細品嚐每道菜,敏銳的舌尖試圖苛求挑剔,卻苦無藉機發揮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滿臉洋溢的幸福,那是嘗到極致中的極致料理時,才會油然而生的風情。
對廚師來說,那也是莫大的褒揚。
玖師傅素來冷漠的薄唇噙著一絲滿足的笑,無關驕傲,而是那種看見人們因嘗到美食而露出幸福笑容時的滿足感。
常家寶放下銀箸,輕撫肚皮,心滿意足地吁口氣。
「真棒。」她由衷說道。
須臾,她突然想起——
「對了,我阿爹有沒有說他什麼時候回來?」
「我都進門了你才想到我呀?」常萊一進門,正好聽到女兒的詢問。
常家寶輕吐小舌,尷尬一笑。一整個早上,她一顆心只懸著今天要品嚐新菜的事,她知道阿爹在天還沒亮就出門採買,卻忘了問他什麼時候回來,食堂已經開始營業了,萬一有重要的事可怎麼辦?等嘴止了饞,才想起這事。
「你這丫頭只要有得吃;夭塌下來也無所謂!」常菜寵溺的口吻,一點也不像是在責備她。不高不矮,略為壯碩的身材,四十開外的常萊總是滿臉堆笑,看來就像是三十多歲的中年人般。
倏地,瞧見門旁站得直挺挺的眾人,粗眉抖了幾下,原本欲脫口而出的話硬是收住,他乾笑一聲。
「大家高興就好、高興就好。」父女倆說的話一模一樣。
話一轉,他問道:「如何啊?丫頭。」是問新菜色。
「棒極了,跟上一季的比起來,更出色了呢!」
「是麼?」常萊朝玖師傅讚許的點點頭,清秀的臉龐卻依舊冷淡。常萊看習慣了,對他的冷摸也從不表示意見,個人有個人性子,強求不得。
那麼,等辦完劉大人的春日宴,就把菜單換了吧。」
「是。老闆,沒問題我就下去忙了。」他說。
「嗯。」
眾人尾隨他離開。房內只剩常菜父女倆。
「阿玖這孩子……哎!」是心疼他的個性。常菜一邊歎氣,一邊往常家寶身旁坐下,拿起銀箸夾了一口菜,邊吃邊叨念著。
「這麼有天分的一個人,想放他走,讓他出去見識、見識,他居然……嗯?!」突地,一雙細長的眼霍然睜大。「這、這……」
「是薯泥。」常家寶說出她爹之所以驚詫的原因。
「天啊……這傢伙居然把薯泥嵌在蝦肉裡,整只蝦炸過之後連殼一起吃,這滋味真是……」他重重地吐了口氣。「好、吃、極、了!」
常家寶笑了笑,她明白那種嘗到美味的好心情。她順手替自己和她爹各倒了一杯茶。
「要是阿玖能做我的女婿,那不知道該有多好。」常菜仍沉浸在美食之中,滿臉散發著陶醉的光芒。
但,正聞著茶香的人卻頓了下,靈動的大眼從杯緣處抬起來,睨著她爹。
「阿爹你昏頭啦?全天下的男人都有可能做您的女婿,就惟獨玖哥哥不行。」』
「我知道、我知道,發發牢騷嘛。」呵呵,他當然知道不行。
他啜口茶,再道:「我說丫頭啊……」
「要是看到喜歡的男人可要把握住啊。」常家寶像臣順口溜似的接下她爹的話,打從她滿十八歲那天開始,匱她爹就把這句話掛在嘴邊當作三餐講。
「有麼?」常菜一臉興奮。
「沒有。」常家寶語氣平平,對她爹失望的表情視匪若無睹,任性地輕佻了下細眉,便自顧自低頭喝茶,臣留常萊一人在旁長吁短歎。
不知怎地,突然安靜片刻後,鼻子隱隱約約聞到—股檀香味。不妙,這該不會是……
常家寶抬起頭,果然不出她所料。
「阿爹,怎麼,又想跟娘告狀啊一」每次都這樣!
常菜手持三炷香,站在愛妻牌位前,常家寶這才發現,她娘的牌位又換了新地方。常萊哽咽道:「阿桃,你女兒今年都十八了,別說八字還沒一撇,就連個男人的鬼影子也沒看到,想當年咱們一見鍾情,相親相愛之後才拜堂成親,我就是希望她也能像咱們一樣,和真心喜歡的男人快快樂樂過一輩子,所以從來不逼她,可是你女兒沒那個心哪。你說說,再這樣下去還得了?要不,我找媒人幫忙,你看怎樣?啊嗚。」常萊說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很戲劇化。
「阿爹不希望我待在歡喜堂嗎?」常家寶脫口問道。
「嗯?」常萊猛然轉頭,沒聽清楚她的話。不可思議的是,本該涕泗縱橫的臉龐,只剩跟角還閃著淚光。
「我說——」任性的口吻裡有一抹難掩的失望。「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待在歡喜堂?」
淚光消失得無影無蹤,獨留為人父的慈愛蘊含在細長的眼中。
「我希望我和阿桃的寶貝女兒得到幸福,這是我惟一的希望。」
「傻阿爹。」她笑嗤。
我的幸福在這裡啊。
***
歡喜堂座落在城裡最主要的大街上,是一幢二層樓的建築。樸實的外觀就和它的菜餚一樣,歡喜堂是以家常菜聞名地方。
即便和掛著「天下第一食軒」招牌的芙蓉軒對街而立,它的生意一點也不受影響,照樣日日高朋滿座。
大街上,兩名身形相若、年紀相仿的男子站在路中央,就杵在歡喜堂和芙蓉軒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