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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如鈴般的嬌笑聲迴盪在斗室之中。她,阿敏,長安城第一教坊——蘭陵院舞伎。
「你做什麼笑成這樣?」坐在床沿的雪兒嘟嘴慎道。
笑聲稍歇,倚著杉木圓桌,坐姿撩人的阿敏指了指躺在床榻上動也不動的男人,說:「我笑你——當真以為這男人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哈哈哈……」
「喂,我只是說我求老天爺送我一塊大金塊的時候,他就冒出來了呀!什麼從天上掉下來?你別亂改我的話。」
阿敏斂起笑容,說:「好啦,說笑嘛。我知道他是被人追殺——」她頓露世故神色,站起身走向床榻,看著雪兒擰好毛巾,輕柔地為男子拭汗的模樣,沉吟了會兒,道:「天一亮,我差幾個小廝把他弄走。」
「做什麼?」雪兒停下手上的動作,抬起頭一臉不解。
「這男的來路不明,三更半夜被人追殺,鐵定不是什麼好料,不把他弄走,難不成等他的仇家找上門來?咱們別去惹這種麻煩!」
「不好吧?大夫說不能再搬動他,要是再牽動到傷口,說不定會傷到筋脈,到時候可就難治了。」
當時雪兒好不容易掙開他,才發現他胸前一片血漬。於是一路「拖」著這個半死不活的男人,到她白天打雜的藥館那兒就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種事多為仇殺,能不沾邊最好。大夫處理好傷口,便差人送雪兒和男子回到住處。
阿敏聞言,白了她一眼,嬌喔道:「我的唐三小姐,你真是人好到不怕死耶!」
「不會有事的啦,要是真有人追殺他,當我拖著他到藥館的時候,不就早該追來了?可是並沒有,不是嗎?」
阿敏哼一聲。「自己都已經是泥菩薩過江了,竟然還有本事去顧別人?」她是刀子口豆腐心。
雪兒聳了下肩,不以為意地憨然一笑,將手上的手巾放入床邊水盆中,邊動作邊說:「阿敏,再幫我找個差事好嗎?」
「什麼?」阿敏驚呼道。這小妮子是鐵做的嗎?天還沒亮就在蘭陵院的廚房幫忙,晌午前到藥館打雜,下午到雜貨鋪子看店,晚上還得去長安富商,姜老爺府裡做雜役。她哪來的時間再去兼差啊?
當然,這些差事都是透過阿敏的人脈關係介紹的。
「我這個月的工錢花光了。」雪兒眨了眨睫毛,一臉無辜。
「你拿去替這男人付了藥錢?」
雪兒點頭。
「你唷——」阿敏點了點她的額頭。「還敢說要掙錢幫你爹還債,打從你做事那天開始,哪個月的工錢是進自己的荷包?一下是老婆婆沒錢看病替她抵了——」
「那老婆婆讓我想起自己的奶娘,怎能不幫忙?」雪兒脫口而出,有點不服氣。
「那上個月把錢全借給隔壁姓李的那一家子人,又是怎麼一回事?」阿敏雙手交叉胸前,一副又氣又惱又心疼她的模樣。
「李大哥扛貨傷了腰沒辦法去上工,我看他那麼煩惱,他們一家七口全仗他一個人吃飯,看到這麼『顧家的爹』,叫我怎能不幫忙?」
阿敏睇她一眼,明白那是她心裡的痛。
「那這回你又是為了什麼原因救這個從天上掉下來的臭男人?」
雪兒答不上話,阿敏要是知道她為了一個傻氣的理由救這男人,鐵定會笑死!
她從八歲開始,每年生日那天都會跟老天爺許個願望,可是那個「願望」卻從來沒實現過,怎知今天半開玩笑的願望,竟然出現意外的結果?
「也許是老天爺拿錯了,把肉塊當成金塊……」她還真當一回事哩!
阿敏沒聽到雪兒嘟噥的話,更是理直氣壯地說:「沒理由就把他弄走!你年紀小不懂,男人吶,十個有八個是壞胚子,一個是一腳已經踏進棺材,沒辦法使壞,剩下的那一個愛的是男人,所以使不了壞。唉,你有沒有在聽啊?」
「阿敏……」雪兒囁嚅說道:「你真以為他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她一雙靈動的眸子看著阿敏,說得煞有其事。
阿敏無奈地又翻了個白眼。「我知道你在裝傻,回答我的問題!」
「我把他想成是老天爺送我的,這樣會讓我開心一點上她從小就有一套「異於常人」,讓自己開心的方法。而且若不這麼想,看到當時滿身是血的他,雪兒懷疑自己八成也會跟著昏了過去!
「做你的白日夢!」阿敏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
雪兒輕勾嘴角,面對阿敏的斥責僅是微微而笑,天真的神情總讓人輕易就撤除心防。
「我看就這樣吧,你的差事都是我介紹的,我同那些人說去,你以後的工錢都直接交給我保管,省得你哪天又大發菩薩心腸,去做了人家的散財童子。這個月的開銷我先幫你抵,你就別再去兼差找事做,我看你身子都快搞壞了,真讓人看不下去——」
雪兒朝她甜甜一笑,傾身抱住她。「阿敏你真是個好人。」她明白阿敏是同意讓這個男人暫留下來了。
「少噁心,別跟我摟摟抱抱的,我愛的可是『男人』!」
雪兒鬆開手,改拉著她的衣袖!仍是笑靨如花。
「我要去睡了,別顧這個半死不活的人啦,去休息吧!」阿敏掩嘴打了個呵欠說道。
雪兒搖首。「大夫說他熬得過今晚就活得下來,我人都救了,不差這一晚的。」
「你唷——」阿敏知道她的拗脾氣,懶得多說,只道:「哪天你倒了下去,可別要我『扶』你!」
雪兒淘氣地皺了皺俏鼻,不以為意。她明白阿敏是心疼她才會這麼說的。兩人頗有默契地相視一笑,阿敏微搖頭,轉身離去。
房內霎時安靜了下來。
雪兒看向床上的人,男子泛青的嘴緊振著,濃黑的劍眉蹙起,一張五官分明、極為俊美的臉,卻蒼白如紙。他額前沁出豆粒般大小的汗珠,雪兒從水盆擰了一條乾淨手巾,輕柔地為他拭去額前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