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間,道路的盡頭亮起一抹光,逼退了呼號的人,她像迷路的孩子找到歸途般,舉起顫巍巍的腳步,往那光亮處而去…
光亮包圍著威武的將軍,那人一身的白,綻著溫暖的微笑,踩著堅定的步伐,伸出有力的手臂,朝她淚流滿面的輪廓撫來。
她緊緊地握住那雙手,那雙手也緊緊的握住她,手底的溫暖直注入她灰冷的心,她再也不要鬆開。
然而,不知何故,那雙手的主人卻在瞬間變了臉色,陰惻惻地冷笑,突然鬆開了她的手。
「你別走!」朱慈媛驚叫著醒來,一身的汗。滿臉的淚。
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想著夢中的情景,以發覆面者分明是父皇,想起他淒涼、無可奈何的死亡,她不禁悲從中來,再度掩面痛哭。
屋外傳來震天的喊殺聲,她驚得縮成一團,那聲音使她想起李白成兵馬攻城時的情景,她摀住耳朵,渾身顫抖地抱緊身體。
過了很久,喊殺聲始終沒有逼進,朱慈媛這才想起自己目前身在敵營,那聲音自然是清軍發出,他們正在演練。
乏力地下床,透過半撐起的木窗,她看見了一支雪白色、剽悍凌厲的隊伍,在屋外的林間迤邐散開,或持弓箭、或執長槍、或握大刀,隨著高舉的令旗,或沖或殺,整齊劃一,一看就知道是支訓練精良的勁旅。
他們的陣仗牢不可破,氣勢堅不可摧,對比駐紮在皇城的軍隊,城未破而先潰散四逃的狀況,朱慈媛不禁折服,心中因而生出挫敗的悵惘。
舉令旗者正是多爾博,一身可與日光爭輝的耀眼將袍,渾、身透著領導者的威儀,端坐在火紅的馬上,指揮若定。
一陣感慨,朱慈媛拉下抵窗的木棒,轉頭生悶氣地坐在桌邊,一會兒又在屋裡不安地踱步。
怎麼才能逃走?屋外杵著兩名高大的士兵,不用說,當然是監視她的。
由身處的環境看來,應是座遭主人遺棄的莊園。北京城內外,多的是這種地方。大家都往南逃,因為清單的勢力要伸展到南方還要一段時間,想來,前明的軍隊應該集結在南方,重整勢力,準備反撲回北京,她應該設法往南。問題是,她要如何自嚴密的監控中逃走呢?
她咬著唇,指甲放在嘴邊輕咬,費力地思索著。
多爾博在此時被兩個人撐進來,榮太嬤嬤神色緊張地跟隨其後。
他是怎麼了?剛剛還神采飛揚、意興風發呢!現在卻臉色慘白、手撫胸口,五官痛苦地扭曲著,遭到襲擊嗎?沒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響啊!
她扮乖地縮在床邊,兩手輕絞,不動聲色地默默觀察。
他們扶他坐下,榮太嬤嬤飛快地解開他牛邊將袍,除去縛肩的白布條,露出胸口靠肩膀處腫脹、瘀青、化膿潰爛的一個血窟窿。
看起來是箭傷,舊傷復發,似乎很嚴重。
看他痛苦的神情,她在心中暗喜,這是報應!
「嬡兒,你過來!」他陰森森地命令。
她一驚,以為帶笑的唇角被發現,正遲疑著,榮太嬤嬤向前扯起她的手臂,粗魯地把她扯到多爾博面前。
多爾博抬起她的手,讓她觸摸自己化膿的傷口。
朱慈媛一陣嘔心,不忍目睹。
「認得這傷嗎?」
「啊?」
多爾博箝住她的雙頰,將她拉向前,逼她注視胸前的傷。
「這傷……」他喘著痛苦的氣,眼神不失銳利地看著她,「你給的,所以你必須伺候我一輩子。」
哪有?什麼時候?她一臉無辜。
多雨博施力,她瞇起眼,怛覺雙頰就要碎裂。
他惡狠狠地喚醒她的記憶,「記得嗎?一年前,在雲石庵後山,你曾放箭傷過一名男子。」
呀!她杏眼圓瞠,想起來了,難怪她總覺得那雙眼面熟,原來是他!
「一年前,我在京城臥底,碰上你這凶神惡煞……唔……」
他急遽喘氣,夾著幾聲咳嗽,目光不放過地斜視她,彷彿恨不得一口將她吞了。
榮太嬤嬤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迅速拿出一個厚重的木盒打開,裡頭的瓶瓶罐罐發出刺鼻的味道,她熟練地把一瓶又一瓶的藥倒進碗裡攪拌著。
「貝勒爺,您先別說話,先到床上躺著,藥很快就好丁。」
「你……」他的眼神在渙散,握住朱慈嬡雙頰的手,很明顯的失去力道,臉色忽青忽白,看來似乎很痛苦。
當然啦!她向來與毒為伍,箭頭上少不了要抹毒,中她的箭,還能存活下來,算是奇跡,不過,多爾博求生意志之堅強可見一斑。就像現在,明明已經快失去意識了,微弱的目光,還是很嚇人。
她可慘了,落在他手裡,瞧他的眼光,像要將她生吞活剝似的。
多爾博垂落的手,滑落在她肩頭,力道還是足以讓她緊蹙眉頭。
他咬牙自齒縫間擠出話來:「這傷……折磨我一年多+每當它發作,我就想起你。你這個表裡不一的羅剎,我要你付出代價,要你服侍我一輩子……」尾聲低迷,他已呈現半昏迷狀態。
「快,扶上床去!」
榮太嬤嬤叫著,兩名士兵一左一右架起多爾博,將他放在床上。
榮太嬤嬤捧著藥,小心翼翼地塗抹上去。
多爾博不耐地揮開。「讓媛兒來。」
榮太嬤嬤轉身喝斥還在桌邊惶惑不安的朱慈嬡,「還不快過來!」
她向前,接過藥碗,笨拙地把藥一層一層地抹上去。藥似乎有鎮痛的效果,因為他扭曲的表情逐漸平緩,一雙眼半睜著,射出複雜的光芒。
他面無血色的臉,顯得十分脆弱,朱慈媛不禁為她加諸於他身上的痛苦感到一絲愧疚。
「很痛嗎?」她不忍心地悄聲問。
他冷笑,那讓人光火的、高深莫測的神情再度出現於他蒼白的臉上。
「你記住,我現在所承受的痛苦,要你加倍償還!」
她一顫,抹藥的木匙抖落在碗內,冷汗自背脊滑下。難怪說她不是俘虜,原來是想親手折磨她,想著即將到來的悲慘命運,她眼前不禁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