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略抬眼,觸及那自負的眼神中流露些許受傷的神色,心中不覺舒暢,竟有報復的快感。
「我不願嫁。」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你……」他倉皇,幾近手足無措。
孝莊冷靜地問:「昭仁公主,你說清楚,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她心中有短暫的茫然,是純粹想報復吧!多爾博不也曾經這樣傷她嗎?當她的面摟著活色生香的少女,用冰冷的言語將她的心裂成兩畢,如今她也要用同樣的方式撕裂他。
「我不喜歡他,從來也不喜歡他!」
他錯愕,臉色忽青忽白,胸口劇痛。
這次,她又朝他放了一箭。不過,那是無形的,傷他傷得很深,無法治療,也許一輩子也好不了。
他如一頭困獸,憤怒卻難掩受傷地望著她。
「你……」他痛苦地咬牙,聲音輕抖。「你從來都不曾喜歡我?」 與他哀傷、憤怒的眸光相對峙,她軟弱地垂眼,不經意碰見太后高高的花盆底鞋,另一種現實逼迫她必須這樣做。她是前明公主,如何嫁給清朝貝勒?
迎向他的眼中有著堅決。
「是,是你把我從雲石庵擄走,強迫我成了你的人,我始終沒有喜歡過你!」
他偉岸的身體猛烈一震,像被人甩了耳光般一樣難受,但覺五臟六腑緊緊糾結,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雙眼凌厲無比地鎖住她,想從她的眼裡找到一絲說謊的慌亂。
但她眼中的決絕,卻比利箭更為傷人,他胸口一陣抽痛,無處發作的痛楚,找到一個共同的出口,那便是一年前她所留下的舊傷。
痛苦地撫著它,感受到那個好不容易封閉的血窟窿逐漸裂開,血,一滴一滴滲出;心,一寸一寸崩碎。
太后敏銳地察覺,關切地問:
「多爾博,你的傷又發作了嗎?我立刻宣太醫來。」
「多謝太后。」他拒絕,以比朱慈媛更冷的眼神望向她,「我的傷不要緊。」
太后看在眼裡,知道他是身心俱傷,十分不忍。「多爾博,還是先傳御醫來看你的傷吧!」
「不用了,只是一點小傷卜會痊癒的。」
他這麼說著,眼睛始終沒有離開朱慈媛的臉。銳利的、陰鬱的、哀傷的光芒在眼中交錯。
朱慈媛心中志忍,掛念著他的傷,卻因為莫名的自尊作祟,硬是逼自己面無表情。
太后心如明鏡,怎會看不出?但見兩人分明有情,只是心性高傲,不肯互相屈服,只好先讓多爾博退下,讓兩人都冷靜下來。
「多爾博,你先跪安吧!你與昭仁公主的事,以後再慢慢商議。」
「謝太后!」他僵硬地道:「但請太后毋需再費心,既然昭仁公主執意削髮,那就成全她吧!反正我當初只是可憐她國破家亡,好心收留她罷了。」
她心如針扎,很快地回嘴:「我不需要你來同情廠
「喔,是嗎?」
「都給我住嘴!」
孝莊一聲令下,平息了兩人的戰爭。
她很快地掃了兩人一眼,目光若刀。,b裡暗自盤算,都是年輕氣盛,都是身份顯貴,誰肯讓誰?但一段互有情意的好姻緣,難道要就此錯過?
她微微歎了一口氣:
「看來你們兩個互相都不喜歡彼此,那麼多爾博你就沒有理由再拒婚,我會傳旨給你阿瑪,擇期迎親。至於昭仁公主……」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再繼續道:「據我所知,你原是訂了親的,對嗎?」
「是!」
「嗯……」她沉吟,又道:「為了不讓天下百姓說我們逼你無法容身,我不能讓你人空門。我會貼出告示,幫你尋找駙馬,找著了,便附上豐厚的嫁妝,把你嫁出去。在這之前,准許你到雲石庵暫住,我會找個嬤嬤伺候你。」
這樣的決定批下,兩人不由自主地一震,同時看向對方,目光互相糾纏,愛恨難分。
多爾博先扭過頭去。「但憑太后作主。」
朱慈媛心下一涼,也倔強地回答:「我也但憑太后作主。」
######################################## 元宵節。
紫禁城外的百姓們忙著搓湯圓,籌措著迎接新政權統治的第一個元宵節。
一連串的鞭炮聲響,振奮了沉寂已久的民心,也驅散因戰爭而蕭索的氣氛,人人引頸眺望。
陣勢浩大、令人眼花撩亂的隊伍,自午門右邊的門穿出,浩浩蕩蕩地繞著護城河而行。
紅色的隊伍與街道上白色的細雪形成強烈的對比。
那是攝政王多爾袞娶媳婦的隊伍,無論在氣勢上、排場上,都不同凡響。
娶的是蒙古格格,當初便跟著皇帝人京的,如今隊伍是將她由宮中迎娶出來,接到攝政王日夜趕工建好的府邸。
—府邸仍在繼續擴建裝修中,但華美的氣象,已經讓北京城裡的百姓們看得咋舌了。
百姓們分擠在寬長的街道兩側,分沽著榮華富貫的喜氣。
鑼鼓聲漫天響起,哨吶音悠揚,百姓露出許久未見的笑容,管他是漢人、滿人,還是蒙古人,能親眼目睹王室宗親富麗堂皇的婚禮,總是一件讓人喜上眉稍的事。
只是人群中有一個人,聽著喜樂聲,卻摧肝斷腸。
那人即是朱慈嬡。
沒有人注意到她悲切的目光,咬牙忍住痛苦的神情。
人群中起了一陣騷動,瞬間的推擠形成一道小波浪,嬌弱的她很快被擠出人群,跟踞地跌至貼滿告示的牆壁邊,抬眼,不覺鼻酸。
朝廷安撫人心的告示貼滿牆壁,輕瑤薄役、減免賦餉,為鞏固政權,各項攏絡民心的措施紛紛出籠,其中有一張,正是尋找昭仁公主駙馬的告示。
有一天,她也會乘著紅色大轎自午門出來,嫁給一個始終令她厭惡的男人。
駙馬,她是見過的。身型瘦削,看來沒什麼骨氣的一個人。有一回,在保和殿的宴會上,兩雙眼對上了,他竟嚇得連酒杯都捧不穩,這樣一個怯懦的人,如何能當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