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望了望前方的小丘,再低頭看看他原本躺著的地方,她猜想,他應該是受傷後從小丘上跌了下來。幸好地上積了厚厚的雪,他才沒有摔斷骨頭。
不管情況是不是和她想的一樣,一切都以救人為要。
使出了全身的力量,黎海晴好不容易才將他扶回自己的小屋。換下他冰冷的戰甲和衣物,她燒暖了炕,想盡辦法幫他保暖,終於讓他原本冰得嚇人的身軀稍微暖了一些。
他身上的傷需要診治,她卻沒有足夠的銀兩請大夫出診,她只好拿了他身上的玉珮,匆匆到鎮上典當,換了三百多兩銀子,買了棉被、衣服和一些食物藥材,僱車請大夫出診。
「大夫,他……呃,舍弟的傷勢如何?」怕他真是叛軍,也怕惹人閒話,黎海晴考慮了一會兒,決定暫時說他是自己的弟弟。
大夫一邊包紮一邊道:「姑娘,天幸令弟體質健壯,運氣又好,沒有傷到要害,雖然看起來嚴重,但是並無生命危險。不過讓老夫覺得奇怪的是,從他身上的凍傷來看,他倒在雪地裡至少好幾刻鐘了,加上受傷失血,何以脈搏尚稱平穩?令弟是否練過武?」大夫一臉的疑惑,捻了捻頜下灰白的短鬚。
「是呀,他……練過武。」黎海晴笑得有些勉強。她終究不習慣說謊,即使是出於善意。
「那就難怪了。」大夫沒發覺她神色有異,微微一笑,「不過也幸好你發現得早,不然就算令弟武功蓋世,只怕也回天乏術。」
「應該要多謝大夫才是。若不是您,舍弟怎能得救……請受小女子一拜。」她誠懇地行了個大禮。
「不敢當,不敢當。」大夫趕緊扶起她,連聲謙遜。
後來,大夫又交代了一些事,這才告辭離去……
「啊,好冰!」一不留神讓水濺到手上,黎海晴連忙收拾起遠揚的思緒,將兩隻水桶掛好,用扁擔挑起,搖搖晃晃地走向不遠處的小屋。
雖然近一年以來,她已經習慣了現在的日子,但是挑水終究是件苦差事,幸好小河離家不遠。
然而日子再苦,也好過原先那座浮華的煉獄。
醉生夢死的奢靡,荒淫悖亂的無恥……在那幢大宅裡,空氣中永遠飄散著令她作嘔的腐敗氣息,迴盪著充滿慾望的呻吟或是淒厲的哀嚎……
好不容易出來了,她絕不會再回去!現在的日子她挨得過,也不覺得苦,因為至少她的心是安寧的,她的生活是平靜的。
平平淡淡,粗茶淡飯,這樣的日子已經是最大的幸福,不必擔心——
「不,別想了!一切都過去了……」黎海晴搖搖頭,甩開過往的記憶,加快腳步走回家。
進了屋,只見他還睡在床上,但是即使在睡夢中,他依舊愁眉深鎖,從昨天傍晚到現在,未曾有一刻舒展。
黎海晴輕輕地歎了口氣,將水挑到廚房,倒在灶邊的水缸裡,再到床邊時,他正在囈語,卻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麼。
「也真是夠他累的了。」想起他的遭遇,她不禁心生憐憫。
昨天傍晚,他在知道自己失去記憶以後,先是茫然失神,而後變得十分激動,像是瘋了一般大吼大叫……
「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告訴我呀!我究竟是誰?」
他掙扎著要起身,卻無力地摔下床。黎海晴一驚,匆匆蹲到他身邊,著急地問:「你要不要緊?」他一把扣住她的雙腕,臉孔因痛楚而扭曲,卻仍是定定地望著她的眼,大聲嘶吼:「我不屬於這裡!我要回去!我要回去!這種破爛地方是賤民住的,我不該在這邊!我明白的,我不該在這邊!我不要待在這個鬼地方!聽到了沒?我命令你帶我回去,我命令你!」
她的手腕因為他用力過度而疼痛,但是她並未計較,反而柔聲勸慰,用耐心和關心安撫了他的瘋狂。之後,他安靜了,累極似的鬆開了手,任由她扶回床上。
因為之前的舉動導致傷口裂開,她只好重新幫他上藥包紮,折騰了好些時候,他終於沉沉睡去。或許是太累了,直到現在都快正午了,他還沒醒來。
黎海晴正想著,卻對上了一雙黯淡的眼——先前他雖然頤指氣使,態度傲慢,言詞無禮,但是那雙眼卻充滿了光彩,炯炯有神,不可逼視。
「你醒啦。」黎海晴微微一笑,溫柔地扶他坐起,輕聲問,「鍋子裡還有昨天的小米粥,你……想吃嗎?」想起昨天的情況,她不免有些猶豫。
「嗯。」他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全然沒了昨日高張的氣焰。
現在的他沒有名字,沒有過去,腦海中是一片空白,加上全身是傷,只能寄人籬下,依附眼前的女子,比他口中的賤民更不如!
他算什麼呢?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失落了過去的可憐蟲!
「你……你別這樣,打起精神。」黎海晴不忍見他垂頭喪氣的模樣,拉起他的手,誠懇地望著他,「你一定可以想起過去的。不要灰心,你一定行的!」
他抽回手,哼了一聲,諷笑道:「我現在連名字都不記得,你還指望我能想起一切?我這一輩子恐怕就是這樣了!」
「不會的!」她更急切地握緊了他的手,「既然你要名字……那我叫你阿煒好不好?你覺得怎樣?」
「阿煒……」他喃喃念著這個名字,總覺得耳熟,腦中忽然閃過一些畫面,但是太快了,他提不住……雖然如此,他突然覺得自己有希望恢復記憶,眼中逐漸泛起了光彩。
他著急地追問:「為什麼要叫阿煒?」
見他終於有了精神,黎海晴露出了微笑:「先前我在你身上發現了一個玉珮,上面刻了個『煒』宇,我猜想那應該是你的名字。」
「那玉珮呢?」他精神大振,興奮地反握住她的手。
「玉珮……我……」她支支吾吾好一會兒,深深吸了口氣,才道,「因為我沒錢請大夫,所以……所以我把玉珮當了。」說完,她又吸了口氣,等他發怒,誰知卻只見到他滿臉的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