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吧!」
充滿恨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他勉強回頭……
「八叔……怎麼可能是你?!」他不敢置信地低語著,萬萬想不到那人竟是他最敬愛的八叔!
披頭散髮、渾身血跡的中年男子面目宛然就是方才彈琴的青年男子,此刻他髮鬢灰白,神態瘋狂,全然沒有先前的溫雅氣度。
他拿著沾滿血跡的長劍逐步逼近,眼中充滿嗜血的瘋狂,猙獰的臉孔寫著恨意,像是要吞噬掉一切!
由一而二,二變四,四變八,每踏出一步,他的身影就多出一倍,最終變幻成無數個仇恨的化身,把千萬把長劍同時刺下——
「不要——」阿煒猛地從床上坐起,無力地直喘氣,試圖回想夢境時,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怎麼會這樣?剛剛的夢境彷彿真實經理,教他冒出一身冷汗,可是醒來之後,他竟什麼都記不得了,只剩下一股沉重的悲傷壓在心上……
「阿煒,你怎麼了?」黑暗中,一道溫柔的聲音響起,平撫了他的不安。
「沒……沒事……」他抱著頭低語,突然發現眼睛變得酸澀,跟著臉上一陣冰涼,手掌觸到一片濕意……
「你……」隱約聽到哽咽聲,黎海晴小心地問,「阿煒,你……是不是想哭?」
「沒有……」他深深吸口氣,否認了她的問話,卻止不住眼中的酸澀。
聽到他的回答,她更堅定他正在哭泣。
摸索著走到床邊,黎海晴坐在他身邊,柔聲道:「我知道你不想哭,可是我突然好想哭,你的肩膀借我一下。」說完,她輕輕地抱住他,將頭靠在他的肩上,嘴裡唱著不知名的小曲,歌聲溫柔而慈祥。小時侯她哭泣卻又不承認時,母親總是這樣哄她。
在歌聲中,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環住她,貪婪地汲取她所提供的溫暖,任淚水無聲地滑落……
第三章
屋外正飄著細雪,小屋雖然破舊,卻充滿平和恬淡的氣息,隔絕了外頭的寒意。
吃過早飯後,黎海晴坐在桌邊做女紅,阿煒則靜靜坐在床上。
他已經一連做了好幾天的噩夢,每次都是依賴她的歌聲和擁抱,他才能夠得到平靜;然而只要想到自己晚上的失態,他的心情就會變得非常複雜。
他對自己的行為感到丟臉,因為他竟然在他一直看不起的這名女子面前落淚!雖然黑夜中看不清,雖然她沒有揭穿,可是他依然感到羞恥,因為他的自尊不容許他做出那樣懦弱的事!
另一方面,他卻懷念起她的擁抱。在黑暗中,那雙溫柔的手擁住了他,令人安心的溫暖緩緩蔓延全身,緊緊裹住他,悄悄平撫他心中莫名的悲傷,婉轉輕柔的歌聲則驅走了噩夢的餘悸,將他帶入寧靜的沉眠。
矛盾的心情讓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只能沉默地坐在一旁暗暗懊惱,連目光都不敢與她相對。
黎海晴不知道他心中千折百回的思緒,只覺得他這幾天出奇的沉默,不像之前一般命令東命令西,嫌這嫌那的。
她放下手中的針線活,抬起頭關心地問:「你怎麼了?」少了那股囂張的氣焰,她還真是不習慣,總覺得不太像阿煒。
「沒事。」他捂著臉悶悶地回答。
察覺他不想多說,她也不便追問,想了一會兒,又繼續低頭做女紅。
發現她又專注於手中的針線,阿煒才張開捂著臉的手掌。從手指縫偷覷她。只見她持著針,手中捧著一塊布,桌上還放著各色彩線,似乎在繡些什麼。
就這樣盯著她好半晌,他終於忍不住好奇,放下手掌,問道:「你在做什麼?」
「你說這個嗎?」她抬起頭,微微一笑,「快過年了,所以我想幫你做件新衣服。」
先前他穿的都是從舊衣鋪買來的舊衣服,而他的玉珮當了那麼多銀兩,她也該讓他有自己的衣服才是。
「新衣服?」
「是呀。」她將針線擺在桌上,拿著那件尚未完成的衣服走到床邊,「喏,就這件。你先下床站好,我看看多大才合適。」
他依言下床,讓她拿著那塊布在他身上比來比去。
「好了,我知道了。」她露出微笑,順手扯了扯皺掉的棉被,將床鋪稍作整理,然後對阿煒道,「你休息吧,我繼續縫這件衣服。」說完,她坐回椅子,繼續原來的工作。
他在床上躺好,裝作不經意地問:「你為什麼突然想幫我做衣服?」
「剛剛不是說了,快過年了嘛,既是新年,做件新衣服也是應該的。」她偏頭遞給他一個笑容,眼中有些歉意,「其實我早該幫你做了,一直讓你穿別人的舊衣,說實話是有些虧待你。」
他隨口應了一聲,側身面對牆壁假寐。
新衣服……他不覺得新衣服有什麼稀奇,可是為何心中卻隱約有一種莫名的喜悅蠢動著?莫非是過了幾天窮日子,他也跟著變得寒酸起來,一件新衣服就可以讓他感到高興?
不可能!他在心中駁斥這個荒謬的想法,當自己是一時失常,仍是原來的自己,於是他轉身想告訴黎海晴,他不稀罕那種質料普通、繡工平平的衣服,未料見到她恬靜的身影,他的話全卡在嘴邊,只能無言地望著她。
像是發覺了他的注視,她偏頭朝他微笑,笑容安詳而恬適。
不知何故,他突然覺得臉在發熱,新猛地一跳,再也不敢看她,只得匆匆轉過身子,閉上眼,試圖隔絕她的笑容。孰料她的笑容雖不在眼前,卻驀地浮現在腦海,揮之不去。
怎麼回事?她明明還是先前的模樣,荊釵布裙,脂粉未施,容貌平凡,皮膚枯黃,可是他瞧著卻覺得她在發光。當她微笑時,有一層淡淡的光暈裹住她,叫人忍不住想盯著她。幸好他頭轉得快,不然怕是要看著她發呆,大大地出糗了!
可惡呀!事情怎麼會變這樣?是天太冷,凍壞了他的腦子嗎?不該是如此的!她僅僅是一個鄉野村姑,他口中的賤民,他居然差點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