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漸西斜,玄煜癡癡地望著天上銀輝,月圓了,人卻未圓。究竟要等到何時方能人月兩團圓呢?
一聲幽幽低歎,似細雪般輕輕飄落。
「我若始終不肯見你,你便當真在這兒等到老、等到死嗎?」
玄煜如遭電擊。他跳了起來,旋身望去,只見一個白衣女郎盈盈立在雪地之中,默然凝視著他。
新雪初霽,皓月當空,她輕步向他走來,在月色和雪色之間,她是更清更艷的一抹絕色。
玄煜全身劇烈地顫抖著,無法動彈。五年了,離別了五年,他終於又見著她了。這情景,他在夢裡夢過千百回呵,每次夢醒後,只有更深的痛楚、空虛和寂寞。而這一次,他真的不知道這是不是夢……
相逢恍如隔世啊——淚水湧上玄煜的眸,他卻是激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兩人相對無言,只是癡癡怔怔望著彼此,心中都有著既熟悉又陌生的情愫。終究是五年不見了,五年前憾恨地離別,五年來欲絕的相思,那些曾經難以釋懷的悲傷往事,都在兩人交會的眸中款款流過……
玄煜望著她霜雪般晶瑩的肌膚,如花似用的容顏。歲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只是她更清瘦了,彷彿若有病容,卻越發顯得清麗。而他自己呢?兩鬢青絲早生華髮,偶爾臨鏡,連他都快不認得自己了。
他惆悵她笑了。「庭雪,你怕是不認得我了吧?」
「你縱使化成灰,我也認得的。」她凝視他良久,伸手輕撫他持邊白髮,溫柔道:「玄煜,你老了。」
「相思催人老。庭雪,我是為你而老啊!」玄煜熱淚盈眶,捧起她清靈逼人的臉蛋,激狂地望著眼前這五年來魂夢牽繫、無日或忘的容顏。「總算老天憐我,等了這麼久,終於讓我又見到你了!」
「見著了又如何?不見又如何?」庭雪淒然笑了。「五年了,玄煜,你始終是想不開。」
「我沒辦法想得開,五年了,我沒有一時一刻能夠忘記你。你知道嗎?你走後,我的心使整個空了。」他捉住庭雪的手,將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五年來,它不曾跳動過,只有痛!我不知道碎了的心、空了的心也會痛,但它是那麼的痛!庭雪啊庭雪,你不會知道這種心碎欲絕、相思欲狂的滋味,因為你是那麼狠心、那麼決絕啊!」
淚水悄悄滑落庭雪絕麗的容顏,不心碎嗎?不識相思滋味嗎?若真能如此,她又何以心病難癒,數年來要靠著寧心丸才能活得下去?
玄煜將她攬入懷裡,緊緊擁著她再也不肯放手。「這種相思苦楚,一輩子嘗一次便已太多,今生今世,我再也不可能讓你離開我。」
庭雪幽幽歎道:「你怎麼還像五年前一般傻呢?」
玄煜激動地道:「五年前我是真傻,傻得讓你離開了我!今時今日,我再也沒有家國血仇的牽絆,即使你再次以死相逼,也休想我會放開你。我寧可和你一起死了,也不會再讓你離去!」
「今日相逢,非我所願。你又何必重提往事?」
「往事能不提嗎?」玄煜笑了。「你錯了,庭雪。往事如藕絲,是切不斷、忘不了的啊!」
他攬著她到涼亭裡坐下,慢慢從相逢的狂喜中平復過來,溫言問道:「五年來,你音信杳然,我為了你的生死安危而寢食難安,告訴我,這五年你是怎麼過的?又為什麼會到這雲水庵來?」
庭雪眸子變得矇矓,前塵往事,想來如夢呵,她已經許久不再憶起。「五年前,我離開北垚宮廷後才發現自己身無分文,還好那時穿了你的衣衫,你那條鑲滿金螭瓔珞寶石的腰帶可值錢了,我將它典當換得銀票,買了男裝,雇了馬車,便一路女扮男裝回南烜來。我不想回雍洲的,可是在途中生了埸大病,藥石罔醫,客棧掌櫃怕我死在店裡,便要人抬了我到山野裡丟棄,任我自生自滅,反正他想我是活不成了——」
玄煜大怒,人掌一拍,跳了起來。「這掌櫃如此可惡,你告訴我是哪家客棧?我非要人抄他的家、滅他九族不可!」
「你也別惱,他這樣反而是救了我。」庭雪回憶道。「那時我躺在荒山之中,聽著野獸的哻叫,本以為自己是鐵定活不成了。想到自己嚗屍荒野,真是好生淒涼,正半昏半醒之中,突然聽到有人在喚我,還寒了一堆野草到我嘴裡去。說也奇怪,那些野草一下肚,我便覺得渾身清涼,神智也清醒多了,睜眼一看,一個老尼姑站在我面前,滿臉的慈悲神色,那時我還以為自己遇到觀世音菩薩了。」
「不用說,那老尼姑一定是妙手華佗雲清師大了?」玄煜憐愛地撫著她細柔的長髮,想到她曾在生死邊緣掙扎,便心疼不已。
「是的,那時她正雲遊四方,採藥治病,她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將我治好。」庭雪歎息道。「她說我與佛門有緣,問我願不願意隨她回雲水庵修行?那時我萬念俱灰,反正也無處可去,便隨她來了。這五年中,她教我佛理,授我醫道,實是我的再造恩人,只是不論我如何懇求,她總是不肯為我剃度落髮,說是我情孽纏身,不是出家為尼的命。」
「你想落髮為尼?」玄煜心中一緊,沉了臉,狂霸地道:「就算你落了發,當了尼姑,我還是會要你還俗回到我身邊來的。今生今世啊,你是休想再用任何方式離開我了!」
庭雪失笑了。「玄煜,你依然是如此狂狷霸道呵,要知道世事豈能盡如人意?當初我離開你,便不會想過再見你,今日見了你全是迫不得已。」
她惆悵憂鬱地道:「今生今世啊,我是不可能再回到你身邊了,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我們之間的問題並沒有解決,再糾纏下去,也不過是重演往事罷了。」
「我要你回到我身邊來,便不會讓往事重演。」玄煜胸有成竹、神色自若地道。「你沒有選擇的餘地,因為籌碼全在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