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回來時,阿汝日日夜夜黏著她,怕她又走了,晚上睡也睡不安穩,一雙手總要緊握著她才行。時間久了,黏著她的時候才少了;慢慢的,只有吃飯、睡覺時才見得到她人。
她當然高興見到女兒健康活潑的模樣;但不知怎的,她在欣喜中又感覺有些寂寞,畢竟女兒已經不再像從前一樣,那麼依賴她了……
「阿汝不在也好。」包氏坐在桌前慢慢撿著豆子。「我正好有話想問你。」
在娘親對面坐下,包嫣娘低著頭,一言不發的幫忙整理豆子。
「你……」包氏看了看她。「娘看得出來你變了,娘也知道你心裡有事,有事你就說嘛,你從不曾瞞娘什麼的。」
包嫣娘被她帶些撒嬌的語氣逗笑了。
她抬頭看看四周,小小一間草厝房,自然此不上白府大宅;可在這裡,她就裡她,她不必成天提心吊膽的過日子;最重要的,是她心裡的事,永遠有人願意傾聽、願意分擔。
「娘,從前你同我說過你和爹的事。」
「是啊!」包氏眼望遠方,嘴角帶著充滿回憶的甜笑。「我們好得很,常恩愛得教人生妒。你爹他一個粗魯漢子,不懂那些斯文人的玩意兒;他只知道把最好的都留給我,他……」
包氏臉一紅,嘴裡發出的歎息有如少女。
「反正,我知道在他心裡,最重要的人就是我。」
包氏搖搖頭,想藉此揮去臉上燥熱。
「真是的!是我要問你話,怎麼反倒是我自己說了一串。」
「娘,」包嫣娘的手無意識緊了緊。「我也遇上這樣一個人了。」
「你是說……」
「有個人,在我心底。同樣的,他也把我放在心裡。」她按著自己的心窩處。
「這是好事,」包氏雙手一拍。「那人是誰?介不介意你的身份,」
她是真希望女兒有機會能再嫁。一來女兒還年輕,要不難不成當真孤身一人過活?再來,說起大武那惡夫是她為女兒挑的,是自己不長眼,才讓女兒、孫女都受了苦,她一直對此滿懷愧疚,所以一直希望女兒能再見一門親事,幸福快樂的過下半輩子。
「那人是……」她咬了咬唇。「白家老爺。」
「白家老爺?!那是別人丈夫呀!」包氏呆了。
「娘,你聽我說!」包嫣娘急道。「我知道他是祝家小姐的丈夫!我心裡明白,我只把我和他在一起的日子當作一場夢;除了你之外,我誰也不說!這樣不行嗎?!」
「我也不知道行不行,」包氏吶吶道。「心裡念著別人的丈夫,總是不好……」
「那麼我該怎麼辦呢?」包嫣娘茫然道。「我怎麼可能忘了他?古麼可能忘了那段日子……」
「你又要我怎麼辦呢?!」包氏有些動氣。「他是別人的丈夫!你要我怎麼弄來給你——」
「娘,你誤會了!」包嫣娘雙手交握道。「我不要他!我要不起他,我從來就不認為他會屬於我……」她的聲音漸微。
「你說我心裡有事,是的!我心裡有他、有回憶;可我只要這些就好,對我來說,這些也就夠了……」
「傻孩子!你可曾想過,人家會對你好,其實是他對自己的妻子好;他心裡的那個人不是你,是與你長了同一張臉的祝家小姐。」
「我想過。」她站起身,慢慢走到窗邊。「那也無所謂……無所謂……」
「你……」看著女兒的背影,她開口勸道:「是趁早把那段日子忘了吧!揣在心裡,豈不是礙了你的姻緣路?」
「爹死了二十年了吧。」她突地接了這麼句話。「娘忘了爹嗎,爹是不是也礙了娘的姻緣路?」
「這……」包氏說不出話來。
「我的心情也是如此。」她的聲音輕輕的,像飄在風裡。「我不需要特意記著他或忘記他,他就刻在我心底,磨不去了……」
第十章
破舊的黃土房往外延伸出一大片茅草頂,草頂下是幾桌佈滿灰塵的老舊桌椅,靠牆那張唯一沒缺腿的桌子上,坐著一個手撐著下顎,昏昏欲睡的老人。
這是村子裡僅有的一間客店,平日少有客人,所以這跑堂兼掌櫃、廚子的吳財,鎮日裡儘是攤在那一副昏昏欲睡樣。
這日,日頭漸斜,店裡照常沒一個住店、打尖的客人。吳財打個呵欠,心裡盤算著要早早收店與幾個好友到場裡賭幾把。
才這麼想,門外就響起一陣馬蹄聲。
莫非是客人到了?一想到此,吳財眼睛一亮,打起精神到門口張望著。
馬上下來一個手抱嬰兒的高壯男子,身著一件尋常灰布衫,看來沒什麼油水樣。吳財有些失望,但想想終究是客人,遂端個笑臉出門招呼——
「客倌,是要打尖還是住店?」
黑壯的男子看著他。「老丈,我想跟你打聽一個人。」
「打聽?」吳財臉一塌。
「是,」他識時務的塞了錠碎銀給老人,見了老人眉開眼笑,他才繼續問道:「這村子裡是不是有個叫包嫣娘的女子?」
一個青年男子打聽一個女子,難免引人側目。
吳財將他由頭到腳,打量一番。「你問這做什麼?」
見他的反應,男子精神一振。他放緩口氣道:「她是我一位故人。」
「故人?!」吳財瞄瞄他,又看看他手裡抱著的孩子,細瞧那孩子的眉眼……嘿!可不是同那包嫣娘一個樣嗎?
「你請先進來坐吧!」吳財的眼神透著憐憫。
看情形,這老丈像有許多話說,白驥舒索性將馬兒拴好,走進店裡。
「你問的那女子啊……」吳財倒了杯水給他後才開口。「原是住我們村裡。」
「那她——」
吳財舉起手示意他別急。
「她與寡母同住,幾年前嫁到鄰村去,才一、兩年便讓人休了回來。」
這事他早明白了,但仍耐著性子聽老人說下去。
「聽說,」吳財壓低聲音道。「她是犯了七出。人家都說她帶回的那個病女娃,人變成這模樣?所以大夥都說——她定是去賣了——」吳財一張乾癟老嘴幾乎要貼到他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