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總算懂得你見到我家小姐時的心情。」婦人微微一笑,讚賞的眼再一次打量著包嫣娘。「她們簡真像是同一個人,只除了……」一個富、一個貧,一個色艷桃李、一個憔悴瘦弱。
包氏伸手將女兒拉到身後,滿懷戒備的看著來意不明的婦人。
「許嬤嬤,你老遠從泉州到這兒,究竟心裡打的什麼主意。」
「我打的當然是你身後的主意。」她瞅著從包氏身後探出的臉蛋。「你想不想知道你是誰呢?」
「許嬤嬤!」包氏瞼色驟變的大聲制止。
「娘,你是怎麼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包嫣娘硬是從娘親身後走出,她轉向矮胖的婦人。「你說你從泉州來,兩年前我娘的錢就是跟你借的嗎?你今天是特地來討債的嗎?」
許嬤嬤笑嘻嘻的說:「我今天會到這來,其實是受你姊姊所托——」
「姊姊?我哪來的姊姊?」包嫣娘疑惑的皺眉。
「許嬤嬤,你……」包氏的手顫抖的指向一臉悠閒的婦人。「你說過——」
「我說過這事你不可對別人提起,可沒說過不准我自個說開。那,這事是由你開口,還是由我來說清楚?」
雖然還摸不清她的意圖,但知道她存心要把這事掀開來講。包氏擔憂的看了包嫣娘一眼,最後歎了口氣,領著女兒走到灶邊。
「嫣娘……我……我也不知該怎麼說起。」她支吾了半晌才說:「你還記得我說過你阿爹是怎麼過世的嗎?」
包嫣娘不安的回道:「娘說是我出生那年,上山打獵時被大蟲咬死的。」
「是啊!可憐他追那頭白額大虎好幾年,最後還是……」她搖搖頭,不勝唏噓。「他死後,我一個女人無以維生,於是就跟著隔壁李婆做起接生婆,日子倒也過得去。原以為日子大概就這麼過,沒想到……」她看向包嫣娘。「我遇到了你。」
聽到這裡,包嫣娘已大約明白自己並非包氏親生,她心思混亂的聽包氏繼續說下去。
「有一天,我們到祝府接生。一進房裡,就有人端上一盆冷水、一盆熱水。我做了接生婆一年多,倒是第一次遇到這事。後來,祝夫人生下個女娃,李婆要我將孩子放到冷水裡,說是主人家交代,要是生了女的便『洗』了她,我怎麼也下不了手……這一遲疑,祝夫人居然又生了第二個女娃。當下,我跟李婆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一旁的婢女到外頭一問,才說祝老爺改了主意,要留下大的,『洗』了小的。」
「於是,李婆跟我換了孩子,那先出生的,便喜洋洋的讓人用熱水清乾淨:那後出生的,就交由我狠下心壓進冷水盆裡……」
一說起往事,包氏還是忍不住身子有些瑟縮。
「大熱天晚上,盆裡的水卻凍得我直發抖。那娃兒掙扎著,白胖的小手猛揮舞著,身上的血全染紅了水,只要她臉一露出水面,那嗆哭的聲響就清楚的傳進我耳裡……」
「慢慢的,我感覺她的手擺動愈來愈緩,我心裡想,她就快死了。從眼角的餘光,我清楚看到這娃兒的姊姊正暖暖的被人抱在懷裡哄著,但我手中的孩子呢……她就快死了卻沒人在乎……後來,我將那孩子從冷水裡抱起,用一旁的布巾包住,匆匆便往外走。李婆大概認為我是要將孩子的屍體處理掉,所以沒阻止我。」
她低著頭,兩手交握。
「我知道『生男相賀,生女殺之』在我們這一行是司空見慣的事,我也知道祝家肯留下一個女娃已稱得上良善;但,我心裡就是不能不替這娃兒感到難過。我想,就當祝家的女兒死了,這孩子是我們包家唯一的孩子……」
「之後,我將孩子給大夫看過後,就回家收拾細軟;因為怕被李婆和祝家發現,我連夜帶著孩子離開……然後,便輾轉來到了這。」
說完,包氏連頭也不抬,她不知道女兒會怎麼看自己;更不知道這疼了近二十年的孩子,會不會從此就不認她了。
「為什麼……為什麼從來不把這事告訴我?」沉默許久,包嫣娘才瘖啞的啟口。
「你原該有個前朝大官的爹、有個官夫人的娘,你原會被疼著長大,衣食不缺,少有煩憂的,我卻不曾試著讓你回到那樣的生活,反倒拖著你一塊受苦……我怕你知道之後會怨我,怕你知道之後就不再是我的嫣娘——」
「胡說八道!」包嫣娘捧起包氏瘦黑的臉,那眼裡泛著淚珠。「我爹是難得一見的好獵手,我娘年輕時也是村裡響噹噹的名花。我這輩子哪裡不是被娘疼著,要沒有娘,我哪能活到現在……」
「嫣娘。」包氏再分不清心裡是酸是甜,她一把抱住女兒,整個人埋在她懷裡哭得唏哩嘩啦。
「別哭了,娘,你還沒告訴我許嬤嬤是誰?兩年前你拿給大武的錢是不是就是從她那兒來的?」
包嫣娘抹抹淚,順道將母親臉上的淚痕抹淨。
包氏點點頭。「許嬤嬤是祝夫人最倚重的婢女,十九年前她也在那房裡;至於大武和你的事……」她聲音轉小。「的確是她幫的忙。」
「你嫁人那年,我曾回過老家。那時聽左鄰右舍提起,才知道祝家小姐幾個月前才風風光光嫁給泉州一個姓白的富商;而許嬤嬤那時也跟著過去泉州。後來,大武開口要五百兩才肯放了你們母女倆,我第一個就想到祝家小姐。再怎麼說,她也是你同胞姊姊,我想她總不至於見死不救……」
她看了包嫣娘一眼。
「我到泉州想盡辦法才見到許嬤嬤。由於當年我走得匆忙,甚至連夜離開了故里,她和李婆就曾經猜想是不是我帶走了孩子。雖然她不確定我說的是真是假,但她仍願意給我五百兩,只要我答應從此不再提起這事;就當十九年前我不曾到祝府接生,就當你本來就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