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道要彭先生去一趟加萊,親自拜訪和貝於曼有金錢往來的那些人,催促他們去討債,只留下他維生必須的數目。不管貝於曼如何舌燦蓮花,以後他只能得到僅夠餬口的食物和最少量的柴火。他不會再有新領巾、香檳、鞋油,也休想再享受裁縫到府服務、發蠟、杏仁餅乾和鼻煙了。以後他絕不會想出去拋頭露面,只敢在家中龜縮不出了。
得知藍道這種作法,若薇可能會驚駭至極,可是如果不報復,他非氣瘋不可。藍道向自己保證,萬一若薇不幸死於營養匱乏,貝於曼誓必要得到更悲慘的下場。
藍道坐在那裡沉思,完全沒注意到一旁的美雅替他準備的晚餐。現在她完全不信任由別人料理他的食物,冷盤、水果、麥包,都由她一手包辦,她那副權威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個年僅十五的小女孩。她看他連碰都沒碰一下,便試著引起他的注意。
"你怎麼不吃東西,先生?"
藍道茫然地望著她,然後才看看食物。"我不餓。"他說道,將信紙整整齊齊地折起來,伸手取過一管封蠟。"你拿去吃吧。"這是個很誘人的建議,她平常絕吃不到這麼精緻的食物。藍道又回到床邊坐下,抱膝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若薇。一塊用餐巾盛著的三明治出現在他視界邊緣,他抬起眼睛時,她懇求地望著他。
"你什麼都沒吃。"她用法語重複一遍,聲音微顫。藍道伸手取過食物,她鬆了一口氣。
"我看你認為食物會對我有幫助。"他說道,接著用一口白牙咬住酥脆的麥包。
"是的,先生。"她一本正經地同意,藍道忽然笑了。她給他端來一杯濃茶以後,他用比較親切的態度看著她,心想她不知過著什麼苦日子。她辛勞工作,毫無怨言,態度恭順,不過她看來比一般的僕人伶俐得多。
"你的父母也在這裡工作嗎?孩子?"
"我沒有父母,先生。"
藍道皺起眉頭,她還這麼年輕,總不至於已經結婚了,或許……
"丈夫呢?"
她笑了,拚命搖頭。"沒有,先生。我有個哥哥照顧我。我們遍歷整個法國,只要他找到工作,我們就住下來,直到……直到——"
"他被開除?"藍道猜測道,她點點頭。
"總會有工作的,他什麼都能做。"她淡然說道。她垂下眼睛,端起盤子走出去。
夜深了,美雅在隔壁房間裡打瞌睡,藍道查看若薇是否有甦醒的跡象,但卻一無所獲。這小房間彷彿成了整個世界,外面的一切都已無關緊要了。他握著她的手,捏她的手指頭,不知過了多久。最後他倦極不支,將頭枕在手臂上。
"若薇,"他吸聲低語。"快回到我身邊。"
半夜他聽見門閂被挑開的輕響而醒來,還以為自己在作夢。藍道眨眨惺忪的睡眼,看見門閂已經被挑開。剎那之間,藍道便悄無聲息地走到門邊,平貼在牆上,這時門被推開了。一個瘦長的黑影溜進房間,藍道瞇起眼睛想看出那是什麼人。那人身手矯捷,步履充滿自信,他走到若薇床邊,低頭望了她一會兒,然後伸手到她頸邊探她的脈搏。
藍道體內竄過一陣暴怒,輕悄悄地兩大步跨過去。他用一條鋼鐵般的手臂勾住那陌生人的頸子往後拉,想要勒斷那人的氣管。
"我想,"藍道咆哮道。"你總該先自我介紹吧。"
那闖入者發出一聲悶呼,立刻採取行動。藍道倏然感到右側傳來一陣刺痛,那人不知何時已抽出一把亮閃閃的匕首。藍道被迫放開他,以便閃避第二刀。他退到牆邊,無處可逃,陌生人狠狠朝他下巴槍上一拳。
幾秒鐘以後,藍道搖搖頭,不齒地發覺自己竟跌坐在地板上。闖入者早已不見蹤影,不過若薇還好好地躺在那裡。藍道皺著眉頭,用一手護住灼痛的傷口,站起身,感到襯衫上已被血染濕了一片。正在此時,通往鄰房的門開了。美雅手持一根蠟燭,探頭進來張望。
"先生,你叫我……"她說道,等她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不禁瞪大了眼睛。她迅速走到他身邊,舉起蠟燭查看他的狀況。藍道在搖曳不定的燭光中看見她臉色變得慘白,苦笑一下。
"我們有個不速之客。"他喃喃說道,險些站不穩。
"先生,請你坐下。"美雅低聲說道,急急走開將蠟燭放在盥洗台上。"我先替你包紮,然後去請大夫——"'
"不要找大夫。"藍道厲聲打斷她,往椅子上一倒。這件事要是洩漏出去,勢必會招惹議論,使事態更形複雜。"傷口不深,只是劃傷而已。"
"可是你應該-一"
"答應我你會守口如瓶,"他粗聲說道,感覺傷口的灼熱已擴散至體內。"不然我會想辦法…"
"好的,先生。"美雅急忙插嘴,端著一盆水和布條來到他身邊。"請你把襯衫解開。"他懷疑地端詳她,正想開口詢問這樣豈不是會令她感到尷尬,沒想到她卻脫了他一眼。"我不會暈倒的,先生。"
藍道抿起嘴唇,艱難地除下染血的衣服。他棕褐的肌肉在燭光下閃亮。
"不過,你會臉紅至死。"他喃喃說道,在她將一塊濕布覆上裂開的傷口時,忍住一聲惡咒。
"你要不要喝杯酒,先生,有威士忌——"
"不用。"
停了一會兒之後,美雅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有人來搶劫?"
藍道點點頭,一綹濕發落到額前。
"有人想把小姐從我身邊搶走。"他說道,語氣如火一般干烈。美雅兩道眉毛皺在一起,不過她很聰明地沒再繼續追問,只掀起布來檢視傷處。她這種實事求是的態度使藍道覺得有趣,因為他認為她應該不習慣見到血……或是男人裸露的胸膛。他有幾個問題已到了嘴邊,但既然她尊重他的隱私,他也該尊重她的。他的眼神中閃著感激,接過一大塊乾布按在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