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走到他面前時,他露出生硬的微笑,好像他那張嘴從來沒笑過,但為了她而勉力為之。這是譚子,她心想,不是強恩。強恩是個善於表達感情的人,除非他當別人當得太久,連麥強恩對他也只是另一個角色。
「剛才我差點以為妳要掉頭就跑。」他低聲說,替她拉出椅子。「不要那麼不情願。」
「我自有分寸。」她坐下來,不在乎自己聽起來像吃了炸藥。睡眠不足使她脾氣暴躁。
他站在她背後,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她。接著他把手伸進她敞開的襯衫裡,手掌緩緩滑過她赤裸的肩膀,好像再也無法按捺碰觸她的衝動。她從未體驗過如此克制又撩人的撫觸,令她全身經顫起來。
他收回手,拉好她的襯衫,繞到她對面坐下。當他背對著她時,她看到他的左肩肝骨處有一道十公分的細長疤痕。即使知道那不是真的,她還是看不出它是怎麼弄上去的。那道疤痕看起來非常像真的。
等他在她對面坐下後,他左耳垂上的鑽石耳環更令她吃驚地猛眨眼。他的耳朵沒有穿耳洞,如果有,她以前一定會注意到。而且昨晚他並沒有戴耳環。如果疤痕是假的,那麼耳洞也可能是假的。改變的髮際線看來也很真實。去掉這些可供辨認身份的小特徵後,儘管有相同的臉孔,他還是不會被人當成譚約瑟。只要沒有可供比對的齒模記錄或DNA樣本,就無法證明他們兩個其實是同一個人。
黑短褲、白上衣的侍者靠過來。「兩位需要什麼?」
「午餐。」強恩用流利法語說。
莉玫環視庭院的優美風景。游泳池邊的人變多了,因為其它人也選擇在戶外用餐。談笑聲、戲水聲和杯盤碰撞聲四起,因此他們擠在小圓桌邊說話並不會顯得奇怪。
強恩調整遮陽傘使她免於日曬,也使屋裡的人無法完全看到他們。他在坐下前先穿上圓領衫。她惋惜衣服遮住了他的肌肉,但也承認至少現在她可以比較專心了。
「我到過陸義的辦公室了。」他把聲音壓低到只有她能聽見。「我弄到了門鎖密碼,也仔細察看了保全系統。今晚有什麼節目?」
「跟昨天一樣,盛裝宴會、自助餐和跳舞。」
「很好。人們會四處走動,想盯我們的梢沒那麼容易。我們每支舞都跳——」
「穿高跟鞋不行,我會變跛腳。」
「那就別穿高跟鞋。」
她瞪他一眼,但他不可能看到,因為她戴著墨鏡。「在我帶來的衣物中,只有高跟鞋能穿到宴會上。」
「好吧,我們只跳幾支舞。我會採取積極的行動使每個人都看得出我們是一起的,所以妳到時別驚慌失措。」
「為什麼要採取積極行動?」她的喉嚨發乾。她希望侍者趕快把強恩點的礦泉水送來。
「好讓別人發現我們一起消失時,認為我們去了比較隱密的地方例如妳的房間。」
「陸義和嘉娜怎麼辦?」
「嘉娜好解決,陸義比較棘手。我們可能得冒點險,希望他會忙著招呼客人而沒空去辦公室。」他停頓一下。「侍者來了。」他傾身握住她的手,拇指輕撫她的指背。「午餐後跟我一起去散步。」他在侍者放下礦泉水時對她低語。
她抽回手,拿起水杯,朝侍者微笑。
「妳需要多少時間裝竊聽器?」他在侍者走遠後問。
「半個小時。」其實她並不需要那麼久,但她想要謹慎一點,以免留下電話線被動過手腳的痕跡。「計算機檔案呢?複製需要多少時間?」
「視情況而定。」
「謝謝你,消息靈通人士。」
他忍住笑意。「我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系統,有沒有加密程序保護。如果他連密碼都沒有,那才令我大感意外。我必須取得密碼」
「怎麼取得?」
「人們通常會把密碼寫下來。或是用容易記的字,例如母親的名字或是孩子的——」
「陸義有個女兒。」莉玫說。「蘿菱。」
「女兒?我們的情報中怎麼沒有這一條?」強恩咕噥。
「她體弱多病。他很疼她,對她保護備至。基於安全的理由,很少人知道她的存在。她病得很重,可能活不了多久。」想起蘿菱瘦削蒼白的小臉,她就一陣鼻酸。
「那麼他會認真看待任何跟她有關的事。」強恩沉思道。
莉玫猛然坐直,摘下墨鏡讓他看清她的憤怒。「你敢!」她咬牙切齒道。「如果你把那個孩子扯進來,我會——我會……」她說不下去,但她的眼神表明她絕不會善罷干休。
「必須怎麼做,我就會怎麼做,」他輕聲回答。「妳很清楚這一點。我對任務的態度向來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沒錯,我聽說過你的事。」她同樣輕聲地說。憤怒使她口不擇言。「他們說你連自己的妻子都殺,所以一個生病的小女孩又算什麼?」
兩人陷入沉默。強恩的臉上毫無表情,眼神看來像死了一樣冰冷空洞。「她的名字叫芃妮。」他終於開口,聲音有如風中落葉。「為什麼不問我有沒有殺她?怎麼殺的?一槍打死她、扭斷她的脖子、割斷她的喉嚨,還是把她從三十樓的窗戶往外丟?那些說法我都聽過。妳認為哪一個最有可能?」
她無法呼吸。她原本並不相信那些傳聞,甚至不相信他結過婚。現在他親口說出他結過婚,而且妻子名叫芃妮,但她只覺得太突然,一時之間無法思考那些傳聞可不可能是真的。
「你有嗎?」她從緊縮的喉嚨裡硬擠出那幾個字。「你殺了她嗎?」
「是的。」他說,往後靠在椅背上,因為端著餐點的侍者已經接近他們的桌邊了。
第八章
強恩丟下那顆炸彈後,驚愕的莉玫一直沒有機會追問詳情。先是侍者在他們的桌邊上菜、倒水和詢問還需要什麼;等侍者一走,陸義就「碰巧」經過而留下來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