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氣色好多了。」以前總是媛萱在逗他說話,但風水輪流轉,今日換他傷腦筋地找話題跟她說了。
「死不了的。」媛萱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專心看她的書。
「你非得這樣說話不可嗎?」
「不然我該怎麼說?只要能迎合陸堡主的意,你告訴我,我一定照辦。」
「你——很好,你真是越來越行了。」他實在受不了她無動於衷的樣子,到現在他才體會到她的頑皮、活潑是何等的珍貴。
「是嗎?多謝誇獎,我自己倒不覺得。」
朗諍忍不住拿開她的書,媛萱皺眉看著他。
「病養好了就有力氣跟我鬥了,是不是?」他冷哼道。
「書還我!我才不想跟你鬥,我只是不想跟自己過不去而已。」
朗諍索性將書丟開,走到她面前托起她的臉,「你真能無動於衷?」他俯下頭,感覺到她的抗拒反而將她摟得更緊。
他的擁抱對她而言是遙遠、熟悉而溫暖的,喚起她對他的感情,可是那種尖銳的傷害她又怎能忘記?「你又要製造出愛的假象讓我沉溺其中,然後再用無情與羞辱將我打醒嗎?」
「諼兒,我……」他又能說什麼?她的指控完全正確,無論他有任何理由,對她而言,那已是既定的事實。
「你叫的是段諼吧?永矢勿諼的諼兒吧?你這樣叫我的時候,還是忘不了我是段媛萱,我說得對不對?從你知道我是段媛萱之後,你的愛就消逝無蹤,你所表現出來的愛恨掙扎根本都是假的,這一切只是為了讓我痛苦的報復,對不對?」
「你竟敢這樣說!」朗諍朝她大吼,「段諼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段媛萱卻是我此生不得不恨的人,可是偏偏她們都是同一個人,你教我該怎麼辦?你讓我不能不恨你,卻又無法不愛你,這種痛苦你知道嗎?我明知自己在傷害你,可是又不能不傷害你,我有多恨我自己,你知道嗎?」
「朗諍……」媛萱感動不已,她發覺自己一點也不怪他對她的傷害了,對於他的痛苦更是感同身受,她知道終其一生她都不會停止愛他了。「別再掙扎折磨自己了,好嗎?」
「對不起!諼兒,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的,我多想將你捧在手掌心呵護、珍惜,原諒我……」
「我全都忘記了,別再提了……」
「我隨著師父學武,十多年來不敢有一刻懈怠,我要自己時時謹記家破人亡的血仇,日日夜夜所想、所追求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報仇。我忘記了什麼是快樂歡笑,忘記了輕鬆愉快,我讓自己變得冷酷無情,直到那日在江浙的楓江酒樓上見到你。那種感覺就像見到親人般,喚起我遙遠而快樂的記憶,你無法想像你的出現對我而言是多麼大的震撼,為何老天一定要出這樣的難題給我?為什麼?!」他像是要訴盡這些日子、甚至是隱忍了十七年的苦。
「朗諍,你聽我說,」媛萱眨掉眼淚,力持鎮定地說:「我愛你,即使在明知自己已有婚約的情況下,我還是愛上了你,可是我的感情無法決定一切,你才行!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樣只有痛苦而已,你自己最清楚。朗諍,作個決定,如果你要愛,就全心全意地愛,如果你要恨,就徹底地恨吧。我求求你,再這樣下去不但會毀了我,也會毀了你的,給我一個決定吧!」
朗諍看著她溫柔多情、充滿祈求的眸子,他沉默了好一陣子,心中浮現無數個念頭,卻只緊扣著一個問題——是愛?還是恨?
他緩緩的開口,聲音微弱沙啞,「如果我能作決定,我早就決定了,可是你說得對,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媛萱的心就像吊在半空中,連問的勇氣都沒有。
朗諍繼續說道:「陸門十五口的血仇是我此生永遠拋不去的責任和重擔,如果要我不恨你,以後每當一想到他們,我必會深覺歉疚,不能愛你,否則我如何對得起這十五條亡魂?」
媛萱宛如洩了氣的球,癱軟在椅上,「我還是輸了……徹徹底底輸了,你放心,我不會怪你的,我認輸、認命了……」
雖然朗諍已經作了決定,可是他還是不知該如何對付這個……仇人!他暗歎一口氣,轉身走出去,雖說作了決定,可是根深柢固的感情能說不愛就不愛嗎?
朗諍走後,不知過了多久,媛萱才回過神來,她雙手輕撫著小腹,流淚低訴:「孩子,娘對不起你,要讓你變成一個沒爹的孩子了。可是娘不怪他,真的不怪他,你也不能怪他,娘保證,我一定會盡我所能給你一個無憂的人生,永遠脫離仇恨……」
媛萱靜靜地等著黑夜的來臨,她已經決定要離開。若無腹中胎兒,她身在何處其實並不重要,可是她既已懷了身孕,就必須為孩子著想,朗諍既然選擇了恨,那麼她只好選擇逃得遠遠的,退隱江湖,不問是非,專心撫養孩子,永遠不讓別人發覺這孩子的身份。
夜已降臨,媛萱換上男裝,掩掩藏藏而迅捷地溜出去。在此住了數月,守備情形如何她早已瞭若指掌,她覷了個空,縱身上前,雙掌齊下直劈兩人肩頸處,兩人應聲倒下,媛萱翻身躍上牆,正待躍下,突然聽見有人喝道:「是誰?」
媛萱心中暗呼不妙,迅速躍下牆。一陣馬蹄聲來得好快,她才奔了幾步便被追上,她立即抽出長劍朝馬上之人一陣猛攻,但就這麼一耽擱,已驚動風雲堡上下。
在火把能清楚照亮四周環境前,媛萱終於搶得了馬,她聽到有人驚呼:「是段姑娘!」她迅速翻身上馬,雙腿一夾,馬兒向前奔的同時,她情不自禁地回頭看最後一眼。她是想再瞧瞧朗諍,而她也如願了,她瞧見他掩藏不住關懷地看了她一眼,臉色略顯驚惶地阻止且奪下身旁部下的弓箭,她掉轉頭,策馬馳得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