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的巨變,所幸沒有影響到她的求學過程,她還是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第一志願;畢業之後,她一肩挑起所有的重擔,不准母親再做任何的工作。母親向來體弱多病,而這幾年為了償還債務,一人數兼好幾份的工作,更把她折磨得不成人形,一身都是毛病。
現在,她走到家門口。一思及當年為了還債,把辛苦多年買下的房子賣了,搬遷到這裡租屋居住,三十坪大的房子住了三個人,雖然綽綽有餘,但是內心深處,她多盼望有一個寬敞舒適,屬於自已真正的家啊。當初賣房子,不過也只還了債務的十分之一而已,一直到現在,利滾利,每個月的薪水付了房租、生活費、母親的醫藥費,還有弟弟的學費,其餘的都貢獻出去,他們連一點積蓄都沒有。買房子?!這談何容易?能否在三十歲以前把債務全還清,還是個未知數呢。人生,竟一點曙光都看不到。
她歎了口氣後推門進去,一踏上玄關,即見母親慌張地將一堆東西塞進椅子下。
她上前詢問:「媽,你在做什麼?」
「沒……沒有啊。你回來了?」洪曼娟坐直身子,像在捍衛什麼一般,表情有些不自然。
海寧覺得不對勁,不顧母親擋在前面,她彎腰低頭,硬是越過母親的腳後,把藏在裡頭一包東西給搜了出來。她看了看,狐疑問道:「這……這是幹什麼的?」
洪曼娟像做錯事的小孩,怯怯地說:「這……拉鏈啊。我請凡靜的媽幫我介紹的,價錢很不錯耶,一個五毛錢;我算算,做一整天下來,也有好幾百塊錢,蠻好賺的。」
海寧忍著欲發作的脾氣,說道:「媽,你是忘了醫生怎麼說的嗎?你要多休息,不能累著,你一累,所有的毛病都會加重,這是很危險的。」
「我只想分擔你一點嘛,而且做這種家工,一點也不覺得累,你不要那麼緊張好不好?」
「媽,」海寧在她的身邊坐下,拉著她的手。「你這麼一點錢幫不了我什麼的,你就多保重自己的身子吧。萬一你要是出了什麼問題,再多的金錢都補不回來的,你懂嗎?」
「我懂,我自個兒的身子我清楚,那……就聽你的吧,我不做了。」曼娟還是依依不捨地望著那包拉鏈。
「那就好,你好好照顧自己,就是幫我最大的忙了。對了,今天有沒有到醫院洗腎?我忙了一整天,忘了打電話回來提醒你。」
「我……」她愣愣地看向女兒。「忘了。」
「忘了!?」海寧大叫了起來,隨即大喊:「明武,你給我出來!」
楊明武從房內跑了出來。「姊,你回來啦,有事找我?」
海寧走到他面前。「我昨天不是再三叮嚀你,今天要帶媽去洗腎的嗎?」
「我……」他搔搔頭。「今天回來晚了,今天……整天都有課。」
「你三點就沒課啦,別以為我不知道,想唬我啊?你下課後到哪裡去了?」海寧興師問罪。
「我去面試。姊,我想去速食店打工。」
「不准!才剛上大學心就野了,你不好好唸書打什麼工?」海寧沒怎麼考慮就否決他的提議。
「我想自己賺零用錢,我們班上有很多同學都在打工,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明武反駁說道。
「一個小時多少錢?」
「七十五元。」
「我給你。」
「姊!我……」明武抗議。
「好好唸書,專心當你的大學生,去參加社團,去交女朋友,不要浪費了這麼美好的年紀,大學生涯一輩子只有一次,千萬不要辜負了。打工的事以後不用再提了,我是不會答應的。」說完,她逕自往自己的房間走去。走了兩三步,她停下來回頭對母親說:「你那包東西放在桌上不要動,明天一早,我去上班前會拿去還給林媽媽。」不等母親反應,她自顧自地轉身進房。
明武見她把門合上,立即向母親抱怨:「媽,你看姊啦,既凶又專制,這個不准那個不准,就像個武則天一樣。」
「你就聽你姊的話吧,她實在夠辛苦了,不要再惹她生氣,她所做的一切都為我們好啊。」曼娟語重心長。
明武默默無語,姊姊對這個家的長期付出,其實他都看在眼裡,也都知道,所以他才急於一上大學就去打工,想多少為她分擔一點,無奈,她根本不願他去走她所走過的路。這分苦心,做為親弟弟的焉能不知?看來,這件事還是等過一陣子再說,說不定,到時她會改變初衷。
西餐廳內,海寧和俊文默默地用餐,兩人不發一言、平心靜氣地各吃各的,直到正餐用完,侍者送上兩杯飲料,兩人對看了一眼,似乎都在斟酌誰來做開場白。
「海寧,我們……」俊文率先開口,卻支吾半天。
「我們分手吧。」海寧直截了當地說。
「海寧!」他幾乎跳了起來。
「你先聽我說,」她比了個手勢要他冷靜。「你有沒有仔細想過我們真的適合嗎?我們個性不同、興趣下同、想法不同,我知道你一直費盡苦心迎合我的一切。難道你不覺得你這樣很累?你幹嘛要這樣為我委曲求全而放棄自我,甚至幫我去照料我的家人,我值得你這樣犧牲嗎?而你這樣的犧牲有任何意義嗎?」
「我不知道,有意義也好,沒意義也好,我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我愛你。」他的口氣堅定不移。
「愛我?你究竟愛我哪一點?」她的眼神直逼他問道。
「我……」俊文一時倒被問傻了,他愛她哪一點?他好像沒有仔細去想過。從第一眼看到美麗的她,就不知不覺被吸引住了,一直到現在,他看著她的容顏,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高挺的鼻子、鮮艷欲滴的唇、白裡透紅的臉頰,巧奪天功的五官組合成一張絕美的容顏;此刻,他腦子想到的除了美麗還是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