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東雲彷彿這時才真正消化了單勉勉的話,並且由自己的思緒中回復了過來,他朝單勉勉感謝地點一點頭,便立刻走進房中。
單勉勉抓著鑰匙走出門外,一張正經的臉馬上垮了下來。「唉!老是這樣繃著臉真難過,去吃碗陽春麵吧!」打定主意後,她便蹦蹦跳跳地下了樓梯離去。
第十章
夢魘是可怕的、淒涼的,無助得教人發慌。
藍夏生就這樣跌進夢魘裡面了,觸目所望,全是一片白,刺眼的白,教人惶惑不安的白。
然後,母親的臉突然出現,她嘴巴不停地一開一合,雖然沒有講出聲音來,但夏生卻很明白她的意思。「掃把星!老娘被你氣病了,被你帶衰了!賭錢不能去賭;花錢也不能花;打你幾下又怎樣?你靠山多,自以為了不起?哼!賠錢貨……」
母親的嘴還在不停地說著話,但接下來的她都已經聽不清楚,因為黃美的臉漸漸模糊,繼而出現的是她童年時,寫了一封信給褚東雲卻遭到他無情退置的那時,好多好多笑聲、好多好多嘰嘰喳喳,他們全在談論同一件事:「藍夏生好噁心!居然主動寫情書給男生……」然後那張信紙忽然出現在她眼前,飄浮在空中,她想抓住那張紙,它突然地裂成了好多碎片,夏生無助地看著這一切,卻沒有一點辦法。
再來那些影像消失了,出現的竟是東雲的母親,她手上拿著一本空白的支票簿,朝著她一步步逼近,嘴裡還不停地說:「要多少隨你簽!你給我離東雲離得遠遠的,聽到沒有?聽到沒有?」
夏生被逼得節節後退,她駭得搖頭,想說話,卻發現自己的嘴巴像被縫住一樣,根本無法開口,就在這個時候,東雲的母親又追了過來,在她耳邊如魔咒般地念著:「隨你簽、隨你簽!離開東雲、離開東雲!」
夏生被這樣的聲音催得簡直要發狂,她雙手拚命在身前揮著。不!不要逼我!我不要你的錢、不要你的錢!我只要……東雲!我只要東雲!她捂著臉在心中狂亂地祈禱著。天啊!你聽見沒有?我只要東雲,只要東雲!就在此時,上天彷彿聽見她內心的吶喊,沈怡忽然自她面前霧一般地消失了。一陣金黃色的光暈陡然自她頭頂撒落,夏生愣了愣,抬起頭一看,眼前竟出現一片無邊無際的麥田,金色而綿綿延延到天邊的麥海融著藍藍晴空的色調,美得教她忘了喘息,突然有鳥鳴旋過她的耳邊,一陣和風拂了過來,吹得她頭髮都紛紛頑皮地撲在自個兒臉上,夏生轉過身子,想背著風梳理髮絲,卻意外地看見一個人的身影——他迎看陽光,迎著風,敞開了胸懷,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觸入了這片景象。夏生低啞地喘了口氣,安心地扯開了嘴角。是東雲,真的是他!風鼓動著他的衣裳,親吻著他的頭髮,陽光沐浴在他的週遭,遞送著他的氛圍,那股叫人安心的氣質也傳到夏生心中。確實是東雲啊!確確實實是他啊!再無猶豫,夏生忙不迭地便朝著他奔跑了過去。東雲,等我!她在心底吶喊著,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思想、感情,朝著東雲狂奔而去。東雲,等我!別再拋下我一人!我受不了孤獨,受不了指控,受不了你不在我的身邊!但是那個背對她的東雲,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夏生愈是跑,他的影像竟然就愈來愈遠、愈來愈遠,夏生失望地滾落滿臉淚水,然而夢裡的東雲卻一點也沒感覺到,好不容易跑到他方才站定的地方,卻是除了隨風搖晃的麥稈外,再無其他。
好傷心……真的好傷心……
簌簌地淚流落滿腮,蒼穹在眼底都是一片模糊,夏生伸出手,向著空氣裡不停地亂揮。東雲!東雲!我在叫你啊!如果你真的不願看我受苦,為何此刻仍不出現?但褚東雲怎能聽見夏生夢裡的呼喚?他只知道夏生沉進一個深沉的夢裡了,她的額頭細細密密地佈滿了許多汗珠,她雙眉不安地緊蹙,她的手突然舉了起來,朝著空中亂撈著,好像很急切地想抓住什麼般。
想都沒想的,褚東雲抓住她的雙手按到自己胸前,就在此時,夏生的囈語終於清楚地喊了出來,她大叫:「東雲,回來啊!」
褚東雲一愣,卻馬上反應過來了,他下意識地,也不管夏生是否醒過來沒有,竟然將她由床上拉起來攬進自己懷中,沉痛而凝重地低語:「我讓你中毒這麼深嗎?連夢中,你也逃不了我?但夢中的我仍舊不是真的我啊!夏生,你醒醒,看看我吧!」
也許是這番話真的有效,抑或是方才褚東雲的動作實在太大,無論如何,幾乎就像算計得好好似地,夏生醒了過來,她一瞬不瞬地望著眼前的人,感受到他懷抱的堅實與安穩。都是真的,不是夢!她愣愣地用手去觸了觸褚東雲的臉頰,這才笑了,褚東雲見狀,竟不自禁地心中一動。好美,她笑起來好美,笑容裡一徑是全然的信賴,全然的安心,她眸底像住了一整個銀河,閃爍極了,眩惑極了。
「做夢了?」褚東雲輕問。
夏生不語,只是呆呆地看著他。
「怎麼不說話?」褚東雲又道。「你作什麼夢?」
夏生的表情複雜,她仍舊沒說話,但表情突地轉變了,彷彿想起睡著之前的事,她用手攢住東雲的襯衫,一臉惶惑不安。
褚東雲見狀,心下也有幾分明白,又想起單勉勉出門前對他說的話,便問道:「要我陪你去醫院嗎?」
話才說完,夏生便突然迸出眼淚,像是一個壓抑許久的人,極欲暢懷一吐為快地抒發般,她哭了。「我媽……我媽她有……有癌症……肝癌末期……不會好了!不會好了!我好難過……東雲,我要怎麼辦?」回憶紛紛竄回她的腦海,只是剎那,瞬間被遺忘的現實又浪潮般侵略她的腦海,矛盾、苦痛、統統回來了!褚東雲心痛地望著她。「夏生,你哭什麼呢?對你而言,母親真的是那麼重要的存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