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夏生吃驚地望著母親。被甩巴掌不是第一次,但是在外人面前卻是絕無僅有。她愣愣地看看眼前的人,失去了辯駁的能力。
藍蔭生看見母親連問都沒問便打了姊姊,於是便挺身站在姊姊面前。「媽媽,你別打她,是我自己等不及想趕快回來的,不關姊姊的事啦!」
孰料黃美卻全然不相信兒子的話,一把推開他。「你一個小孩子能跑多遠?她要是走快一點不會在路上碰到你嗎?你說啊!你去哪裡了?」
藍夏生咬著下唇,不讓它顫抖,然而她卻渾身發涼。
「你這死丫頭,還不肯說是不是?你瞞得過別人可瞞不過老娘!今天你不說,我就打到你說為止!」黃美話聲甫落,像起擺放在鞋櫃旁的掃帚便狠狠地往夏生身上抽了下去。這下子情況嚴重了,裡頭的那群牌友連忙跑出來相勸。
「唉,好啦好啦!不過就是陰錯陽差沒接到人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嘛!」「阿美別這樣啦!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怎麼狠得下心?」
「對啊,阿美,別打了,夏生是女孩家啊!你收著點兒吧!」
即使是如此,黃美依舊沒有半點稍歇之意。
「你們不懂啦!她就是欠打、欠罵!成天木頭人啞巴似的,叫她做件事就擺個死人臉給我看!我還指望她哪?她要是連蔭生都顧不好,叫我將來怎麼辦?」
一陣慌亂中,只聽見勸阻聲與黃美不停揮落掃帚的聲音,而藍蔭生更嘗試著區隔開姊姊與母親的距離,甚至用小小的身子拚命地要擠在姊姊身前,盼能為她擋到兒帚子,然而藍夏生從頭到尾卻一聲不吭,默默地承受如雨點般的棍雨。
後來是一個阿姨實在看不下去了,終於將黃美手上的掃帚奪了下來,一邊嘴裡還斥責道:「阿美,好了啦!」
黃美在一堆人的阻擋下無法再對夏生動手,但是看夏生一臉漠然的表情和死也不喊一聲痛的倔強,叫她更加氣結,她轉了個身氣鼓鼓地走回廚房,嘴裡竟還憤然地唸唸有辭的說:「你看看她,看看她那副死人臉,這種孩子怎麼叫人疼得下心?你們倒是說說啊?講也不聽、罵也不聽,你們以為我今天抽她幾下她就會改嗎?」
「唉……話不能這麼說嘛!再怎樣也是親骨肉……」那些阿姨看見黃美好不容易罷手,忙走到她身邊去說些好話,只剩方纔那個拿走夏生母親掃把的女人還攬著夏生。「痛不痛啊?都紅腫了,唉……下手這麼重。」那個阿姨回頭對站在一旁的蔭生說道:「阿弟,你們家的醫護箱放在哪兒?」
藍蔭生正想回身去拿,只見夏生一臉茫然地拉了拉環住她的阿姨的袖子一下。「呂阿姨……」
「啊?什麼事?」
藍夏生焦距渙散地瞪著前方,開口時的語調竟是濃濃的哽咽。
「呂阿姨,我到底是不是我媽生的?」
單勉勉氣得一腳踢翻教室的垃圾桶。「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她瞪視著臉平靜抄著裡橫的藍夏生,夏天的制服太單薄也太短了,遮不住她滿手臂橫七豎八的瘀痕,就算再怎麼掩飾,夏生臉上明顯的五指印也騙不了人。
「這是第幾次了?夏生,你不會跑、不會逃嗎?你的腳是用來作什麼的?」單勉勉簡直無法想像當時情況的激烈,她搖著藍夏生的肩膀,試圖喚起她的注意。
「沒有用的。」夏生頭也不回,淡淡地說。「我是她女兒,我逃不掉的。」「藍夏生,你這個笨蛋。」單勉勉怒道,語氣卻是全然的焦急與擔憂。「你不逃,難道有被虐狂啊?你來我家住好了!」
「勉勉,你少作白日夢啦!」藍夏生的語調平穩得像沒發生過任何事般。「反正我也習慣了。」
「這種事還能習慣的呀!啊?」單勉勉不可置信地說。「你是不是頭腦被你媽打壞了?」她難過得直搖頭。「夏生,你怎麼待得下去啊?那樣的一個家……」
「待不下去也得待。」藍夏生翻過一頁,繼續抄寫著筆記本。「那樣的一個家裡還有蔭生,我不能丟下他不管。」
「笨蛋、笨蛋、笨蛋!」單勉勉連聲「稱讚」著她的固執,然後又問道:「你為了什麼事被你媽打?」
藍夏生聞言,手中的筆微微頓了頓。
「不說嗎?」不是單勉勉想追根究底,只是她實在覺得太奇怪了,有什麼事情是嚴重到非以動粗來解決不可的?「我遇見他了。」藍夏生忽然輕聲說道。
「什麼?」單勉勉聽不明白。
「我遇見他了。」藍夏生這回回過頭來,很慎重地對單勉勉說。
「他?」單勉勉一時還串連不起來,彷彿過了兩、三秒,思路才搭上線一樣地驚訝道:「你是說褚東雲?」她還不忘壓低音量免得吵到別人。
「嗯。」夏生點點頭,缺乏潤澤的臉上竟出現一抹淡談的暈紅。「所以,昨天並不是都沒好事的。」
「夏生……」單勉勉歎了一口氣。「你這白癡!」
藍夏生撇嘴一笑,勉勉嘴上儘是損人,可骨子底卻是再關心她不過了。她伸出手去,握住了勉勉的手臂,輕道:「謝謝你,勉勉。」如果不是有勉勉,叫她如何寬容又坦然地面對日復一日僵化的生活與母親的輕視呢?「謝什麼?我根本沒幫你什麼忙,你也不讓我幫,唉……」單勉勉一隻手支在桌子上,斜掃了藍夏生一眼。「歎一口氣會短命三年耶!看你讓我少活幾年了。」
藍夏生呵阿一笑。「你是禍害遺千年,多歎幾口氣也可以活得很久的。」單勉勉見她心情略微好轉,於是便將話題扯開,不再談家中事。「你說你見到褚東雲,怎麼遇到的?」
夏生聞言,有一會兒怔愣,思緒飄回到昨天下午,那令人不想回到現實的一刻;她任性地忘了時間、忘了蔭生、忘了一切,只因他在。
「他在我們家附近的橋下,我去接蔭生,正好碰上。」她短短三兩句交代過去,並不是她不願詳加敘說,只是她如何形容得出呢?「喔……所以你忘了去接蔭生,跑到他那兒去了是不是?」不愧是高材生,單勉勉一下子便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都跟他聊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