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恨他,我只是恨他們沒一塊帶我走!」她恨為什麼只有自己活著!
「小老鼠,如果當初你有機會救你爸媽,你會不會救他們?」
「我當然會--」話衝出而口,謝綺的眼淚撲簌簌直往下掉。
她攤坐在地板上,雙手用力捶打著地板。
她好怨、好氣、好痛苦啊……
「他們愛你,愛到用生命來保護你。你承載了兩個人的愛,生命應該活得更精采才是啊。」謝冰雅靜靜地坐在她身邊,和她一樣抱著雙膝看向窗外。
「我知道啊!但是,為什麼是他們!為什麼要帶走他們!他們還好年輕,他們還沒來得及看我長大啊!」
所有的不滿狂洩而出,止不住的淚水和吶喊,讓謝綺聲嘶力竭到沒有力氣。
「生命這回事,沒人能掌控。正是因為生命太脆弱,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後一天,所以你更該認真地過你的每分每秒。」謝冰雅紅著眼眶,把臉埋到謝綺僵硬的肩膀上--
「小老鼠,你早該陪我大哭一場的,我也只有一個哥哥、嫂嫂啊!」
「不要叫我小老鼠--」話說著說著,眼淚又掉了一大串。
兩個女人抱頭痛哭起來,哭到喘不過氣來,哭到再也流不出眼淚。
謝冰雅拿來濕毛巾,擦去謝綺臉上紅紅綠綠的彩妝。
「我們方才流的淚是為了過去,而擦乾淚水後,我們面對的要是嶄新的未來。哲學家康德說過一句話……」
「老學究,你別在這個時候掉書袋!」謝綺瞪著這個在出版社任職的姑姑黑框眼鏡給人的印象向來輕鬆不起來。
「小老鼠,別叫我老學究。康德說過:自由不是讓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自由是教你不想做什麼,就可以不做什麼。」
「康德和我有什麼關係?」
「康德的那句話正是我對你的教育方針,你可得好自為之。」謝冰雅拔下眼鏡,用袖子擦乾自己的淚水。
「你很怪。」謝綺咕噥了一句,看著姑姑透著智慧與聰慧的臉孔。被姑姑接到美國一年,自已卻在此時才發現她不是自己想像中的古板人物。
「我和你有著相似的血統,你不用如此謙虛。」謝冰雅微笑著,很開心兩人終於在無數次冷眼相對之後,有了好的結果。
「在我還沒有療傷成功一前,我會努力不要想起他們--我不喜歡每天哭著入睡。這樣是不孝嗎?」
「他們的回憶永遠在你的腦子裡,你怎會認為自己是個不孝的女兒呢?學會誠實地去面對你自己、面對你的人生,你會發現回憶是陪伴你一生的最佳朋友。」
是故,在十六歲的這一年,謝綺重新開始另一種生活。
她熱愛生命、熱愛新事物,卻總不讓自己太過投入某一段感情、某一項興趣--她不喜歡讓自己受傷。
除了姑姑和日後唯一的摯友凌希顏之外,她沒真正愛上誰。
失去的痛,一生一次--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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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媽媽十六歲時的故事,聽得懂嗎?」謝綺問著懷裡五歲的女兒白小曼。
「有些懂,有些不懂。康德和感冒膠囊是一樣的東西嗎?」白小曼仰著粉嫩的小臉,嬌聲問著媽媽。
「笨!平時要你跟著我看書,就不聽嘛!」雷奏凱露出不以為然的笑容。
「你也不過大我兩歲。」白小曼不服氣地朝他吐吐舌頭。
「可是,我知道康德是誰。」雷奏凱眼中是帶些炫耀的,而他墨亮的目光只專心在心目中的小公主身上。
白小曼嘟起小嘴,又黏回媽媽身上。
「那--媽媽從美國回台灣之後就遇到爸爸了嗎?」白小曼問道。
「先讓媽媽咬一口,媽媽就說。」謝綺摟著女兒輕彈了下她的雙頰。
蘋果般臉蛋看來有些營養過剩,不過白小曼的粉嫩臉頰向來是連老媽都垂涎的。
「不要!你好像幼稚園的小朋友!」白小曼晃動著兩條長辮,在媽媽的呵癢之下笑得恁是開心。
「那親一下就好?」謝綺與女兒可愛的小鼻子嬉戲著,心臟卻在看著孩子美麗的眼睛時,狠狠地一揪。
孩子的眼睛像白奇。
而今唯一屬於白奇的鮮活回憶,就只剩下小曼了。
那樣的黑曜閃在小曼的眼中是輕靈,閃在他眼中卻是讓人心悸的深情。
她從未想過自己會那樣深愛一個人,或者說是被人所深愛。
胸口狠狠地抽動了下,謝綺微垂下眼,忍受著那種極細微的刺痛--那種痛楚很微妙,或者不該稱為痛楚。
那只是難受……
整顆心被問在一個壓力狀態中,所有的呼吸與移動都是一種吃力。
維持機器動力的幫浦仍在規律地跳動著,外表看來一切正常,但只有她知道--一座已失去動力的無力幫浦,在每一次抽動時得竭盡多少的力氣。
如果呼吸時可以不牽動心臟,她或許可以忘了白奇吧?
她以為自己會是先離開的那個人,她一直自私地這樣希望著--有人卷守在身邊,縱有千般的不捨,也是幸一幅的不捨,而不是心疼如紋的不捨。
她不願眼睜睜地承受別人離開她的痛。
豈料到--先離開的人,卻是白奇。
在女兒五歲之際,她摯愛的丈夫卻離開了她們,離開了這個人世。
同樣的青壯年--為什麼白奇的好友雷傑、衛洋平都可以與家人相守,而他卻要先離開她?
謝綺的拳頭緊握著,眉頭也不由自主地擰皺了起來--
她抱著女兒,大口喘著氣。
「阿姨----」雷奏凱拉了拉謝綺的衣袖--
媽媽交代過的,如果阿姨又握緊拳頭,又靜靜地不說話時,要出聲喚她。
「嗯……」謝綺驀地回過神來上雙水亮的眼怔愣地望著兩個小孩。
「阿姨,你剛才在和小曼說話,你想咬她的臉。」小紳士作風的雷奏凱很體貼地把話題抓回,而且很自動自發地把白小曼固定在阿姨面前--
「你可以讓阿姨親。」
「謝謝雷大俠的恩准。」謝綺微笑著說道,用力地在女兒臉上香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