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手冰涼,緊緊扭絞在一起,擱在木頭大餐桌上。貝齒咬著下唇,都咬出痕跡來了,她還是那樣楞楞的一個人孤伶伶坐在廚房。
好可怕……好冷……
無法克制的顫抖從身體深處一直冒出來。她只能握緊雙手,試圖壓抑那樣的恐懼一陣一陣蔓延全身。
「不要打媽媽……」 「你走開!妙妙,走開!」 「不要打媽媽……」 「不滾開的話我連你都打!」 男性有力的巴掌夾帶熊熊怒火揮了過來,年幼的她只聽到啪一聲巨響,頰邊火辣辣的燒灼,一陣暈眩讓她跌倒,後腦重重撞上桌腳,眼前就是一片黑暗。
醒來的時候,床沿坐著母親。她的臉就像今天連大哥的一樣,蒼白無生氣,黑幢幢的大眼睛安靜地看著她。
「妙妙,媽媽帶你去找舅舅玩,好不好?」媽媽的聲音那樣溫柔,卻帶著深深的悲哀,讓年幼的她不敢哭鬧,不敢說不要。
粉妝玉琢的女兒,輕輕一碰就在雪白皮膚上留下痕跡的,怎堪大人的失控。此刻小臉高高腫起,圓圓眼睛裡都是恐懼與慌亂。年輕的母親忍不住擁她入懷。
「妙妙,妙妙。」慈母嗓音溫柔,輕輕哄著:」沒事了,舅舅會保護你。你要聽話,媽媽有空就去看你。」 「那……爸爸呢?」雖然發著抖,年幼的小女孩還是問。
母親柔軟的擁抱僵了一僵,沒有回答。
妙妙怕自己的爸爸。印象中,爸爸從來沒有像這樣緊緊擁抱過她。
爸爸總是忙,總是不在家。偶爾在家的時候,在沙發上看著電視新聞,都會累到睡著,可是手還是緊緊握著媽媽的纖纖玉手,不肯放。
有時爸爸會從身後摟著媽媽的腰一面啃媽媽的耳朵,然後抱輕笑著的媽媽進房間,主臥室的門會關上一整晚,到天亮才打開。帶她的奶媽叫妙妙不可以去吵爸爸媽媽。可是有時候,爸爸會好生氣好大聲的罵媽媽,媽媽說兩句話,爸爸就氣得好像卡通裡面的壞人一樣大吼大叫,然後還會打人。
雖然長大一點以後,被叫老爹的舅舅一直試圖對她說明,她爸爸有躁鬱症,偶爾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妙妙還是會在想起這些童年片段時無法控制地發抖,在惡夢中哭著醒來。
「你要懂得保護自己,知道嗎?」不知道從幾歲起,老爹就會這樣語重心長地對懵懵懂懂的妙妙交代。」男人都是野獸,你打不過他們的時候,就要跑,跑得遠遠的。你聽清楚了,妙妙?不要像你媽媽,愛上了就像瞎子一樣,任人打罵都不會保護自己!」 年齡漸長,她已經從一個天天倚門盼望父母來接她回家的小女孩,長成一個不再抱持任何不切實際期望的大女孩。老爹毫無保留的疼愛,陳嫂了伯他們溫暖的照顧,漸漸彌補了沒有父母寵愛的遺憾。
只是,自小以來如影隨形的恐懼,都只是暫時被掩埋,並沒有消失。在今晚看到喜愛的連大哥疲憊慘白臉色的時候,又重新湧上來淹沒她。
所以當老爹與司機老丁修完車回來,看到廚房大餐桌旁,僵直得像個木娃娃的妙妙時,大家都慌了。
「妙妙!你怎麼了?」老爹一個箭步衝上來,又是摸她額頭又是拍她臉蛋的,緊張得要命,」你哪裡不舒服?發燒嗎?頭痛嗎?」 「要不要喝點熱茶?喝點熱湯?喝點熱的?」司機老丁也嚇得開始語無倫次,」還是叫陳嫂起來煮點什麼別的?」 「我沒怎樣啊。」妙妙這才被嚇醒,本來空洞的眸子重新恢復光采。」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兩個大男人這才鬆了一大口氣。」嚇死人了!整個人像失魂了似的!!」 「我……」妙妙看著把她捧在手心、怕有一點閃失就會碰壞她的大人們,突然站了起來,很大聲的說:」我決定了!」 老爹和老丁都一頭霧水。」你在講什麼?決定什麼?」 對!就像被閃電打中一樣,她在這一刻下定決心。
她不要再看到那樣可怕的慘澹臉色。以前她無力保護心愛的媽媽,現在,她決定了,絕對不要再看到她好喜歡的連大哥那麼脆弱蒼白的樣子。
雖然她不知道怎麼做。
紅豆湯!連大哥喝了紅豆湯之後就好了!一定是紅豆湯!
妙妙一點都不知道,那只是捐血加上疲倦之後的暫時性虛弱,她很單純的認定紅豆湯對連大哥有奇異的治療效果。
十八歲女孩的溫柔與傻氣,有時,是可以很嚇人的……
第三章
下著溫暖春雨的夜,落地玻璃窗都結滿霧氣。
氣派威嚴的連宅書房裡,開著燈,寬大花梨木書桌兩邊,連氏父子對坐。從晚餐之後,他們就在書房裡,一人一杯熱茶,討論著集團的狀況。
每週末連其遠都應父母要求回家吃晚飯,餐桌上總是母親絮絮叨叨聊著這家那家的瑣事,不忘催二十六歲的兒子早點尋覓對象,順便報告最近又是哪家閨秀學成歸國,哪家名媛有意相親……
然後,就是他與父親的交流時間。客氣而帶著一點點距離,討論著公事,父親總是靜聽他的報告,末了沒有例外地含蓄表達,期望他好好磨鏈,手上的案子都要做出成績,好讓董事會對他有信心。
「聊完了沒有?出來吃點東西。」連太太進來招呼父子倆吃消夜,熱騰騰的桂花酒釀配上精緻的糕點,香氣撲鼻。」已經晚了,山路又暗又下著雨,其遠你今天就住家裡,明天跟你爸爸一起去上班嘛。」 連其遠不動聲色地望了望窗外一片迷濛的雨景,嘴角有著淡淡笑意。
「沒關係啦,我會小心開車。」他婉拒了母親的要求,精緻消夜也只是意思意思吃了兩口就放下,留著肚子,準備下山吃另一攤的消夜。
他第一次被紅著小臉、很不好出意,卻很堅決的妙妙拉去吃她煮的紅豆湯時,其實很詫異。她一向害羞,也不太敢跟自己多講話的,現在卻很大膽的邀他去廚房吃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