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林肯大郡事件以後,各位都知道,政府對山坡地禁建與營建規定都一律從嚴,評估工作與核准許可都必須花許多時間。不過我們弘華的土地取得時間都比較長,拿杏林這塊地來說,取得時間已經超過十年,購置成本低,並沒有造成財務上的壓力。」聶銘宇侃侃而談,毫不退縮:「頂多是土地放著不開發,等景氣回升再重新規晝而已。」
另一位董事冷笑一聲發話:「說得很簡單,鈔票就這樣放著讓它流出去,聶副總對於資產也太不經心了,真是瀟灑。」
聶銘宇本來就是做大事不拘小節的人,這樣說他,他也只是聳聳肩,沒有分辯。
「說到瀟灑,聶副總,您在控制預算上面,好像有點進步了。」先前那位董事推推老花眼鏡,巡視著報告書:「今年兩個大型計畫,各期的預算都抓得很穩。可是,這個經典造鎮,光是前看作業就拖延了長達半年,環境影響評估就做了三次。現在連第一期的建照都還沒申請下來,進度嚴重落後,這是怎麼回事?」—
聶銘宇正想開口,列席的唐盛藍卻清脆地先發制人:「廖董,這件事情我可以解釋。經典的造鎮理念本來就把環境問題放在前面,我們發了九次問卷出去調查,擬定的購買對像群中,對環境有很強的關切。所以在我的建議下,才先暫緩原先的提案,重新研究……」
「原來是這樣。」廖董笑呵呵,好像跟小女生講話一樣的慈藹交代:「你管男朋友也別管過頭,該推的東西就要積極地推,環境影響評估有做、有交代就可以。盛藍,男人做事就要大刀闊斧,讓聶銘宇放手去做啦。」
此話說完,會議室裡唐董、唐盛籃以及聶銘宇本人的臉色都是一沉,一個比一個更陰鬱。
中午休息時間,沒有跟大夥兒」起吃飯,聶銘宇和唐盛藍關在辦公室裡,爆發了會議室外激烈的爭執。
「我不需要你幫我講話,經典的事情我自有分寸!」聶銘宇冷冷說:「你用環境影響評估的問題,不斷阻撓我們申請建照的文書作業,這會出問題,我已經對你說過很多次了,」
「我阻撓你們?」唐盛藍俏臉氣得通紅:「我跟你們開了無數次會,沒有人願意聽我講話,我有什麼權力阻撓?」
「你不簽名,整份公文送不出去,已經拖了四個月了,這難道是幫助?」聶銘宇也罕見地略提高聲調:「我已經說過很多次,我們做事不是這樣做的,你今天有特助的權力可以把關,可是你並沒有實際在營建業裡打滾過,該放手的束西就要放手,你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聽進我的話?」
唐盛藍咬緊牙根,無法分辨自己胸口塞滿的痛苦,是來自深深的失望,還是深深的受挫感。
他,跟其他人其實沒有太大的不同。
不管擁抱再親密、身體再接近,自己的做法,並沒有被認同。
下午繼續開會,唐盛藍都非常沉默。她美麗的大眼睛偶爾流露出空洞的寂寥,讓遠遠不動聲色看著她的聶銘宇心頭一陣陣發緊。
董事會沒有把計畫延宕的責任算到唐盛藍頭上,而是藉機諄諄教訓著一向不羈的聶銘宇,想給他一點警惕。
可是愈這樣,聶銘宇清楚,唐盛藍就愈難過。
這代表他們並不把唐盛藍這個把關的特助放在眼裡。就是個富家千金、投資董事的女兒嘛,既然他們唐家跟董事長連家關係密切,又是大投資人,就給他女兒一個位置坐坐,算是酬庸。至於工作內容……不用太介意,反正是個嬌嬌的小姐,她懂什麼?
聶銘宇悚然心驚。他自己……難道不是也曾這樣認為嗎?
可是望著那張雪白鵝蛋臉上的落寞,他清楚認知,唐盛藍是多麼重視這個工作。她的堅持與投入不只是個性,而是真正關心建設進展。
冗長的會議開完,聶銘宇完全沒有注意事業三部的牛世平到底發表了哪些令人讚賞的高論,他們踏出會議室時,幾位關心造鎮案的董事還過來找聶銘宇一起吃晚餐,可以繼續深入討論。
「唐特助呢?」聶銘宇輕描淡寫問。「她是不是該一起去?」
「女孩子家知道什麼,讓她陪唐董吃飯享享天倫樂就好,我們走吧!」幾位年高德助的董事們豪氣地說笑著,一面往電梯走。
回頭,在來往的人間,聶銘宇失去那嬌美英氣的人兒身影。
而唐盛藍靜靜回到辦公室,收拾了一下之後,正打算回家,對門的張茵神色有些困惑地迎上來:「唐小姐,你知道我們副總在哪裡嗎?」
「他跟廖董他們去吃飯。」唐盛藍無法對張茵掩飾自己的失意:「應該是討論杏林跟經典的事情吧。你先打去招待所看看。」
張茵以為唐盛藍也正要過去那個飯局,所以有點急躁地傳話:「剛剛馬小姐的助理打電話來說,馬小姐情緒很不穩定,現在在醫院裡?唐小姐,你等一下吃飯的時候,麻煩跟我們副總提一聲,看要不要去探望一下。」
唐盛藍沒有說話,她只是靜靜望著張茵。
「我的意思是……」張茵有點赧然,把自己的私心說出來:「唐小姐,你最好陪副總一起去。我們副總雖然看起來脾氣滿大的,可是他對那種哭哭啼啼的弱女子很沒辦法,大男人的保護欲啦。你最好……最好小心一點,不要讓馬小姐一直這樣找我們副總:….」
唐盛藍還是沒有答腔,她雪白的鵝蛋臉上,有一種悲哀的安靜。
張茵終於發現不太對。「唐小姐,你生氣了嗎?我們副總真的不是跟馬小姐還牽扯不清,是馬小姐一直纏著副總當依靠,你也知道她是那種弱不禁風型……」
「對。可是我不是。』唐盛藍最後只是很安靜地這樣回答。
唇紅齒白的美麗臉蛋上,表情淡然。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張茵覺得,那樣的淡然,卻帶著深深的疲倦與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