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企。」遲疑半晌,他吐出了挖角公司的名字。
「哇哇!大公司喔,難怪……」長者一臉恍然,「他們應該不會要你去會計部吧?不,那樣不可能說動你。那麼,是營業還是企畫?」
「聽說是營業部。」
「那不錯啊,跟他們詳細談過沒?」
「他們透過別人開出了條件。」他說出一個數字,「據說可以再談。」
「嗯嗯嗯,安企有眼光,的確至少要這個價碼才不致辱沒你這個人才。」郭老一邊點頭,一邊說。
他忽然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郭老說的是真話嗎?哪有上司願意放開自己一手栽培的愛將投奔他人靡下的?雖然說郭老向來不是個小心眼的人,開明的作風也甚得職員們的一致好評,不過像這樣不但沒有責難,還幾近鼓勵自己員工跳槽的行為,根本不合常理吧?
或者,其實他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樣重要?
「別胡思亂想。」郭老像是看透了年輕人的想法,板起臉孔,毫不客氣地斥道:「作為一個上司,我當然不願意放走像你這樣優秀的人才。不過,事務所不能提供像安企那樣誘人的條件來留人也是事實。郭伯伯疼惜你是個可造之才,到哪裡都應該能闖出一片天,所以才不希望在這種時候左右你的決定。畢竟人生是你自己的,決定要你自己下。」
感受到長輩對自己的深切期望與關愛,有誠一時間為之語塞,不知該如何表達心中的感激之情。
放鬆了表情,郭老繼續興奮地為心腹愛將分析安企的發展前景,彷彿要跳槽的是自己,而不是站在桃心木書桌前,一臉複雜的年輕人。
迅速結束和姊姊的晚餐,騎著單車,往店裡的方向前進。
吃這一頓飯只能用心神不寧來形容,嘴裡嚼著最喜歡的烤鴨,卻感覺不到絲毫美味。
心裡擔心的,是遲遲未響的電話,驚疑的,是似已脫韁的感情。
姊姊沒有問及自己下午的失態,反而若無其事地說著最近醫院裡發生的笑話,談著父母在學校碰到的趣事,讓心不在焉的巧心就只要負責笑就可以,完全沒有搭話的必要。
這就是蕙心,冰雪聰明兼之體貼溫柔,就算沒有驚人的美貌,也自然散發著吸引人的氣質。
反觀自己,破鑼嗓子加上普通到家的長相,這也就算了;性子急,做起事來大剌剌的又橫衝直撞,一點也不像個女孩子。
塌下來可以壓死人的一堆缺點,現在又加上小心眼,就更糟了。
她一直不覺得自己會是那種小鼻子小眼睛,一天到晚老防著自己的好處被別人搶走的被迫害妄想症者,也一直以此為榮。
沒有天仙般的美貌不要緊,有天空般的胸襟就好。
但事實證明,那只是她還沒遇到真正想要的東西而已。
更可悲的是她終於遇到想要的東西,卻只是個男人,一個冷心冷口,唯一的優點大概只有那張帥臉的男人。而她,卻為著這樣的人,對自己的姊姊產生了莫名的、可恥的敵意。
人心,真是脆弱而不可信。
耽溺於自我厭惡中,完全沒有注意到巷子口路燈照射不到的陰暗處,筆直佇立著一道人影。
將單車停穩,伸手進牛仔褲的口袋裡,掏出鑰匙,正要打開店門時,背後傳來了男人半惱半揶揄的聲音:「是真的沒看到呢?還是根本不打算理我?」
※ ※ ※
巧心幾乎是跳著轉身,劇烈的心跳敲擊耳膜。「嚇死我了!」
藍貓牽動嘴角,勉強露出一抹微笑,「對不起。」
偏過頭,想仔細看清楚他的表情。總是高深莫測的俊臉一半隱藏在黑影之中,看不真切,嘴角的牽動與其說是微笑,不如說是苦笑。更教人在意的,是他的道歉。她認識的藍貓,不像是這麼老實的傢伙。
低頭一看,他手上還提著兩份餐點,似乎是來找她吃飯的。
不會吧?他在等她?一直站在這裡等她?就為了一起吃晚餐?
可是,她一直等到將近七點,確定電話鈴聲沒有響起,才趕出門的。沒有事先電話約定的晚餐,或是這樣的等待,都不像是藍貓的作風。
很明顯的,他和平常大不相同,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進來吧。」她轉身打開店門。
一踏進屋裡,黏人的天使立刻迎了上來,在腳邊轉個不停,其他四隻貓兒也從藏身的角落探出頭,歡迎主人的歸來。
穿著一身淺灰色西裝的藍貓跟在背後走進店裡,習慣性地脫下外套,掛在椅背上,開始鋪擺買來的晚餐,似乎一切如常。
但在室內明亮的燈光下,巧心有著比剛剛更為強烈的感覺:他不是平常的藍貓,那個冷淡少話,一開口卻總是氣得她直跳腳的藍貓。
沒有多問,她走出店門,將停在外面的單車鎖好,才又回到室內。
今天帶來的是廣東粥,同樣是從不知道哪間名店裡買來的佳餚,但從粥冷涼的程度看來,大概她後腳剛踏出巷子口,他就已經到了。
深秋的夜晚和白天刺悍的秋陽不同,已經帶著明顯的涼意。而他卻在這樣的夜風中枯等了一個多小時。雖然沒有事先通知,這是他的錯,但心中卻還是湧起一股複雜的愧疚感;如果不是她的小心眼,不讓姊姊來店裡吃飯,他就不用這樣苦等了。
沒有提起自己已經吃了晚餐,她順從地接過藍貓遞過來的涼粥,開始吃了起來。
「心情不好嗎?」忍不住滿心的問號,還是問了出口。
他聽若未聞,一個勁地低頭喝粥,但僵直的肩膀依然洩漏了真相。
忘了自己的煩惱,心中湧起一股不可思議的溫柔,想要安慰眼前有如稚齡孩子般的男人。
……雖然他除了帶晚餐來以外,從來沒對她做過一件好事。
「今天,我帶黛黛到姊姊的醫院去。」她開始顧左右而言它,希望放鬆他的心情。
他靜靜地吃著粥,還是沒有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