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澄黃的杯裝百茶果冰砂,她不發一語,靜靜喝了起來。
昨晚看到的她,意氣風發,清麗的臉龐卸下平日的拘謹表情,笑語殷殷的模樣。不復見任何工作時的嚴肅。就連面對孟聃慶時,都還是一派自在,彷彿已經穿全將舊情拋到腦後;無愛一身輕,但此刻的她。卻恍如一尊脆弱的陶瓷娃娃,呆呆地垂頭定坐,一點生氣也沒有,根本無法讓人聯想到才不過十幾個小時前的亮麗模樣。
發生了什麼事?難道又跟那傢伙有關?
不會不會。他想了想,直接否定掉那個猜測。
第一,他剛剛才在辦公室跟孟某人一起工作,一個早上下來也不見任何異狀;再者,從他們昨晚相處的情況看來,晴學妹應該已經對那傢伙徹底斷念,不會再為那根花心大蘿蔔傷神才對。
那,會是什麼原因?
這兩個月來,他所認識的向晴是一個頭腦非常清楚而冷靜的女孩,見慣大場面,也總是可以處事自若,更不會因為一點小事失態。能讓慣來冷靜自持的她,在光天化日下露出如此明顯失魂落魄的模樣,起因想必非比尋常。
如果不是因為孟聃慶那個萬惡根源,會是因為什麼?
稀里呼嚕喝光杯裡的冰品,他站起來,走到垃圾桶旁丟掉空杯。伸個懶腰,拍拍深藍色牛仔褲上的灰塵,又折回來,拉下掛在鼻樑上的黃色大陽眼鏡,笑著說:「晴學妹,這裡車多風大空氣不好,我們換個地方如何?」
秀目揚起,玻璃彈珠般的無神眼睛反射陽光。「換個地方?」
將太陽眼鏡推回原位,咧嘴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他不容分說的直接拉起她纖細的手腕,招來馬路上的計程車,往東區奔去。
oo
「請進。」
一邊說著,一邊將沒有反應的女孩推進玄關,為她退下高跟鞋,然後安置在真皮長型沙發上。
他將太陽眼鏡拿下,隨手塞進胸前的口袋。打開高級音響,白光慵懶的歌聲從喇叭中流了出來。從櫃子裡翻出茶具,到廚房煮壺開水,開始泡茶的工作。
一直到開水滾沸,他將熱開水拿進客廳;開始溫壺、洗杯的動作,她才恍如大夢初醒,靜靜地問:
「學長,你在做什麼?」
「泡茶啊。」他理所當然地回答,深深的酒窩在臉頰上浮現。
「為什麼不用茶包就好?」
「那多無聊?」他笑著說:「泡茶呢,其實不是因為要喝,而是在這一連串準備的動作裡,有『做』一件事的感覺,我很喜歡。」
聽著他與眾不同的理論,她勉強扯起一邊嘴角,做為正面回應。然後轉頭環視自己所在的地方。
「這裡是學長家嗎?」
搖搖頭,知道她終於回到了現實,他愉快地說.「不不不,小生我還待字閨中,怎麼可以隨便帶女孩子到自己的公寓呢?這樣是會毀了名節的。這是我父母的房子,還有這些個老歌啊、水墨畫啊、古董花瓶什麼的,也是我爸媽的,別誤會,我沒那麼懷舊。來。」
他將一杯熱茶遞給她。
看看手裡還沒放下的塑膠杯,她搖搖頭,似乎想要婉拒。
但伸出的手沒有收回,他只是等著,要她接過那一小杯冒著清香的金黃茶水。
遲疑半晌,面色蒼白、彷彿輕輕一碰就會碎裂的嬌弱美人終於放下塑膠杯,伸手接過咖啡色的陶杯,卻也沒有要喝的意思,只是拿在手裡,呆呆地望著杯底。
氤氳的輕煙從杯中索飄而上,模糊了她的面容。
呃,她不會要哭吧?
他戒慎恐懼地望著她空白的眼神,害怕成串的淚水會接著滑下來,那自己就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不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他硬著頭皮,戰戰兢兢地問。
她似乎遲疑了一下,然後顧左右而言它。「這裡是學長爸媽的房子,那伯父伯母呢?」
「誰知道?」他聳聳肩。「我老爸老媽都在電視台工作,又是標準的工作狂,什麼時候在家也沒個準兒。再加上我的工作也不定時,一家人要碰面還真要有點運氣才行……別岔開話題,我問的是你發生了什麼事。」
她勉強地微笑。「沒什麼事,只是心情不好,讓學長擔心了,真是不好意思。」
聽完一連串順暢而近乎真誠的外交辭令,他的眼睛閃閃發光,臉色卻忽然暗沉了下來,佯怒道:「好吧好吧,不說就不說,稀罕啊?」他撇撇嘴,伸出手。「不想用秘密交換,那就把我的茶還給我。」
她沒有被他的表演所蒙騙,只是淡淡地指出:
「學長,你的酒窩露出來了。」
「真的嗎?」他摸摸自己的臉頰,才懊惱地說:「可惡,每次都是這兩個酒窩壞事。」看他一眼,她輕輕歎氣。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我在生自己的氣罷了。」她簡略地將事情敘述一次。「就是這樣,我氣自己太笨了,沒有想到人心險惡,竟然毫無防範,才會讓這種事發生。」
這叫不是什麼大事?鬼才信她。
「晴學妹,你這樣就太不夠意思了,竟然連這麼精彩的職場黑暗實錄都不肯跟學長分享。你知道,遇到這種情況,應該怎麼做嗎?」她疑惑地看著他,不發一語。
「應該找幾個好朋友,一起用你們所學過最惡毒的髒話,狠狠詛咒那個傢伙一頓,這是第一件要做的。」
「然後呢?」
「先別管然後,」他露出兩個酒窩。「你連第一步都還沒做呢。來,反正這裡沒有別人,一時間又來不及把月翎跟你們那個同事Amy叫來,我看你就將就一點,跟我一起做這件事好了。」
她定定地看著他,像看著一個古怪的外星生物。
也不理會她投射的好奇目光,他自顧自地開始謾罵起來。
「顏斗進是個卑鄙小人!」
「小偷!」
「低能的混蛋!」
「沒腦的三葉蟲!」
聽到這裡,她的臉上泛起一抹微笑。「學長,你搞錯了,我們管那個傢伙叫『草履蟲』,三葉蟲的構造太複雜了,不適合拿來形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