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愈來愈晚,路旁的商店陸續拉下了鐵門。
他喜歡去的小酒吧、咖啡店、茶藝館也都看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究竟會在哪裡?
「不會在聃慶學長那裡吧?」陳月翎怯生生地說。
車廂裡一片死寂,沒有人願意承認這樣的可能。
在駕駛座上的Amy偷偷從後照鏡觀察向晴的反應,而發話的陳月翎則是正襟危坐,連往旁邊看一眼都不敢。
沉吟半晌,她靜靜地開口:「Amy,可以帶我到一個地方去嗎?」
「晴晴,你知道聃慶學長住哪裡嗎?」
「我沒有要去聃慶的住處。」
「你認為子溘學長不會在那裡?」
她露出苦笑。「我『希望』他不會在那裡。而且根據你從阿俊那裡聽來的,他們根本不跟彼此說話,所以我猜他不太可能在聃慶那裡。」
「那你要去哪裡?」Amy好奇地問。
「送我到華納威秀去。」她輕輕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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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後的黑暗。
在寒涼的晨風中,蘋果綠色的March載著三個女人的希望,來到寂靜的華納威秀廣場。
踏出車子,向晴一手扶著車門框,一邊低下頭,朝車廂裡的人微笑。「Amy,你送月翎回去吧。我一個人就行了。」
「晴晴,你確定學長在這裡嗎?」陳月翎縮起脖子,害怕地看著空無一人的黑暗廣場。
「就算他不在這裡……我想一個人逛一逛。」她轉過頭,靜靜地望著遠方說。
「可是很危險呢。」陳月翎不放心地說。
「不要緊,再過一個小時就五點;馬上就有公車。我不會待太久的。」回過頭,她露出安撫的微笑。
「可是……」
「你們兩個陪了我一個晚上沒睡,眼睛都睜不開了,還是趕快回去補眠吧。月翎不老是說,美容覺很重要嗎?」她眨眨眼,頑皮地說。
看著好友固執的表情,陳月翎只有氣餒地低頭翻著隨身的小皮包。「好吧。那,晴晴,這是電擊棒、這是催淚噴霧、這是警報器……你知道,只要按這邊就會發出吵死人的叫聲。」一古腦地將一堆防身用的小道具塞到她的手裡。
向晴蕪爾地看著手上滿滿的防身器具。「不用這麼多吧?」
「不行。現在天還沒亮,誰知道有什麼壞人躲在附近?而且晴晴這麼漂亮,當然要更小心才好。」陳月翎噘著嘴說。
她聽話地將東西收進皮包裡。「那你自己呢?」
「我會跟月翎回你們家睡。」Amy擔心地看著暗沉的天空。「倒是你,真的不要我們留下來嗎?」
她搖搖頭。
Amy歎口氣。「好吧,那你自己要小心。」
她微笑點頭,站在原地看著粉綠色的March轉個彎,離開了廣場邊緣。
夜風沁骨,她拉緊了薄薄的暗紅色小外套,跑過馬路。
時間是凌晨四點十三分。
偌大的地塊尚在沉睡,道路上唯一的人影只有遠方辛勤的清道夫,穿著黃橙相間的制服,努力地打掃著道路,準備迎接嶄新的一天開始。
不知怎麼地,她忽然很想在這個時候到這裡來。
或許,因為這裡的黎明有著只屬於他們兩人的美好回憶。也或許,這裡是她第一次察覺到自己真正心意的所在。
不確定自己的心究竟是在何時臣服溫柔,但在當時,她確實已經無法自拔。
那不只是一個吻、一個存在黎明晨曦中的擁抱。
那是高子溘、只有和他在一起才能感受到的溫暖陽光。
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了長型廣場的盡頭,眼前只剩尚在規劃整理的工地圍牆。她轉過身,打算慢慢走回華納威秀,在溫柔的思緒中等待第一道曙光的來臨。
不經意抬起頭卻看見遙遠彼方的路燈底下,安靜仁立著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
時間,忽然靜止在這一刻。
是曾經有過這樣模糊的奢望:他可能會回到這裡。但真的看到他出現在眼前,卻只覺得這不是真的,彷彿隨時會蒸融在空氣當中一般的虛幻。
連動也動不了,她呆呆地望著他,慢慢地,眼淚第二次不聽使喚地往下滑落。
儘管曾被自己那樣殘酷傷害,他卻還是回到了這裡。
淚眼模糊中,只看見他朝自己前進,先是遲疑地,然後跨大步伐,最後幾乎是用小跑步地衝向自己。
生平第一次,她蹲倒在地上,痛哭失聲,不能自己。
何其幸運又何德何能,她竟然能夠得到這樣真摯刻骨的無悔深情?
腳步聲落止在身邊,摯愛的聲音夾著有些紊亂的呼吸,用熟悉的愉快語氣,對蹲在地上痛哭的她說:「喝水?」
潮濕臉頰感覺到的,是已經變溫的瓶裝水。
溫熱的觸感,就像他總是適時提供的溫暖支持,漸漸止歇住失控的淚潮。
終於,她重新控制住自己,才發現自始至終他沒有進一步碰觸自己。
抬起頭,看見他清瘦的臉上一閃而過的猶豫神色,她想起自己說過所有傷人的話語,不假思索地往前用力摟住他明顯消瘦的腰,撞擊的力量幾乎讓他踉蹌一下。然後用哭到嘶啞的聲音,輕輕地吐出一聲:「對不起。」
他雙手垂在兩側,像是僵硬了一般,過了半晌,才沉重地開口:「其實……我比較想聽到另外一句話。」
猛抬眼,看見他故作嚴肅的俊臉上陷得好深的兩個酒窩,她更用力地抱緊他,淚中帶笑的臉深埋進他溫暖的胸膛,殘餘的淚痕迅速滲入白色的棉質T恤中消失。
這就是高子溘。不管在什麼樣的狀況底下,永遠不愁沒話說的高子溘。溫柔體貼,卻從來不會因此而給人負擔的高子溘。
深深愛著她的高子溘。
「晴、晴……」他放低聲音,帶著笑意說:「你還是不肯跟我說嗎?」她微笑抬頭,手繞過他的後頸,拉下那張帶著渴盼神情注視自己的俊容,嘴唇相觸,印上輕柔的一吻。
再也不可能懷疑他對自己付出的一片真心。
再也不可能懷疑自己對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