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他瞪著她的臉直瞧。雖是一臉黑汁,但他認得出非君,她是非君,她明明就是非君,可是,非君不會哭;她從不哭,她一直認為哭是懦弱的表現,連掉滴眼淚都覺羞恥。她不是非君,那為何長得如此相像?活脫脫就像非君成長後的模樣,她……是誰啊?
見她跨前一步,他直覺退開,思緒極為混亂。
「又是我奢想了嗎?又是我遇鬼了嗎?還是我著魔了?難道是你長得不像非君,我卻誤認為你是非君?明明你聲不似非君,我卻誤聽?非君沒有這麼弱,她的眼淚永遠藏在內心裡,你不是她,你不是她,那……她在哪裡?她只能一輩子地活在我的夢裡嗎?」他不停地自問,彷彿四周無人。
沈非君暗暗心驚他何時變成這樣的脆弱無助?就算有心要坦承自己的身份,也在看見他一臉失望,而及時縮了口,忍下擔心改問:「公子,你……還好吧?」
他不吭聲,顯然已不將她放在眼裡,要走就趁現在,保證可以全身而退。她咬唇,依依不捨地再多偷觀他幾眼,才不情不願地上前與他擦身而過,貪心地偷偷聞著他身上的氣味。
忽地,她瞪著那早被遺忘的惡徒持刀迎面而來——
「公子,有人偷襲!」她細聲驚叫,如弱女子地連忙退回來,見那惡徒愈來愈近,他卻毫無動作地背對那人。他在試她嗎?
「公子!」她尖叫道。老天,他在拿命試她嗎?十年不見,他連大腦都被偷了嗎——啊啊,刀來了!刀來了!刀再不停,就砍中他了!
「可惡!」她倏地出手,纏住那把刀。
是她自已沒有用,見不得他受傷。
「你懂武?」那惡徒脫口:「一個洗碗的大嬸也會武?」
「怎樣?大嬸很丟臉嗎?你不知道大雲樓內臥虎藏龍嗎?今天你就要敗在我這個大嬸手下啦!」她惱道,見到莫遙生轉身吃驚地瞪著她。
「非君!」
「誰是非君?」
「你是非君!」
「我不是!我不是沈非君!可惡!」她氣極,一掌將那惡徒打飛到樓下後,只想先逃為妙,莫遙生立刻飛身擋在她的面前。
「為什麼要躲我?」
可惡!他若長得像惡人,也一塊一掌打飛他了,偏偏她迷戀他那張臉!
「非君……」
「我不是非君!我叫繡娘,人人都叫我繡娘嬸,怎會認識你這個年輕小夥子呢?」她的語氣酸酸的。
莫遙生微微一楞,道:「你的功夫……明明是非君。」
「怎樣?我的功夫就算是你嘴裡喊的非君,但我人不是,那又如何?」
她……是在要無賴嗎?臉是非君、聲是非君,連武功都是非君所有,她這簡直是在睜眼說瞎話了。心裡雖不知她為何百般的否定,但怎能再讓她走?
沈非君見他上前一步,她立刻身形如蛇,意圖從他身邊鑽出,他眼快身快立刻擋到她回前;她又往左飛竄,他像是預先猜到她的下一步,馬上又封住她的路口。
她心裡惱了。若不是她不願動手傷他,他能攔得了她嗎?這人……她又氣又惱又得忙著避開他的癡癡凝望。
「你讓開!」
「我讓開,你會走。」他啞聲說道。
她吞了吞口水,無法直視他迷惑人的眼眸,只得低聲說道:「你讓開,我不走。我……怕水。」
莫遙生聞言,瞧她身後就是大河,非君確實連水聲也會怕的。那十年來不曾生過的憐惜忽起,連忙退開二步,還來不及柔聲開口,她便身手極快地想要逃出他的眼前。他驚異,但本能反應也不慢,再度擋住她。
他的臉充滿疑惑。
「你騙我?」非君不曾騙過人,她的性子太過直,說一便是一,眼前的女子明明有非君的相貌,卻顯得有些陌生。「為什麼要騙我?」
他上前一步,她嚇得退後一步。
除了訝異之外,他的心口泛起一股難受。「你在怕我?」
「我……沒有。公子,奴家是寡婦,自然不便近男人之身……」
「寡婦?我沒死,你當什麼寡婦?」
「你沒死跟我當寡婦有什麼關係……等等,你別再走向前了,我……我會怕……」兩行清淚流得極快,一下子就讓她紅了眼圈,但他卻不再遲疑走近自己。
她心一慌,連連退後,纖腰忽地撞上欄杆,想起身後下方是河水……她身子不由得軟了下來。
還好有欄護身,她暗暗鬆了口氣。氣還沒有吐完,她聽見「啪」地一聲,整個身子往後倒栽。
「咦?咦?」不會吧?天老爺這麼愛跟她作對?
「木欄還沒修好啊,繡娘嬸!」剛奔上來的掌櫃大喊。
沒修好?這裡的掌櫃太沒有職業道德了吧?
「救……」風灌進她的嘴裡,她腳踏不到地,雙手揮舞抓不著任何東西。她的心一涼,嚇得連救命也喊不出來。
天啊,她只能活到小鵬十歲的時候嗎?她從來沒有預期過自己的死法竟是活活淹死。嗚,小鵬,娘還沒有抱夠你,捨不得離開你,還沒有跟未來的媳婦鬧點婆媳問題啊……嗚嗚,小鵬,快來救娘啊——啊啊,那抹不要命跟著飛出客棧的黑影是誰?是來救她的嗎?拜託,快救!
「非君!」那背著光的黑影充滿恐慌地喊道。
沈非君心中微愕,楞楞地看著那墜勢極快的黑影。是他?
他伸出手試圖抓住她,卻撲了個空,他臉露著急,墜勢更快。
沈非君生怕活活淹死,眼明手快奮力探手抓住他的袖尾,趁著沒有撕裂之前,他順勢將她捲進自己懷裡,還來不及抱緊她微微發抖的身子,她已像八爪章魚,手腳並用地緊緊纏住他的身體。
從頭到尾,不過是三眨眼的工夫,隨即「撲通」一聲,兩人雙雙落河。
水壓從四方而來,沈非君嚇得雙眼緊閉,不敢呼吸,嘴巴也不敢張開,只能狼狽地抱著唯一可以依靠的身體……只是,他還是不會游水吧?為什麼她感覺一直下沉再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