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尹冰一直緊緊抱著夏遠超的屍體不放,使得他們哪兒也去不了。
然而,直到今天早上,心力交瘁的尹冰終於不支倒地,才讓夏夜儂有機會將屍體抱,出一路來到父母墳旁,徒手挖穴親自將哥哥給埋了。
一直以來最疼愛她,和她相依為命的哥哥在她眼前橫死,以及她自小生長的地方在一夕之間化成了灰燼,這全是因為官兵發現了他們的巢穴,但是,大夥一直很小心地不讓外界發現山寨,如迷宮般的入寨路徑更是外人難尋,為何那一向只知道貪污的狗官會查出山寨的所在呢?
崩潰的尹冰給了她一個可能的答案──
是戚比翊提供給官府的線索!
初聽見嫂嫂這種說法,夏夜儂不假思索地便予以否決,但她的信心卻隨著時間的消逝而逐漸動搖了。
這數十年來一直沒被外人發現的山寨,偏偏就在她邀請他入寨沒多久後就被發,而且官兵夜襲前幾天他就無故退房,對她來個不告而別……
難道他真的反悔了,認為一個女山賊配不上他,又怕她帶著寨內弟上王府找他理論,乾脆來個先下手為強,藉著官兵之手把他們全給滅絕?
嫂嫂的說法是那麼合情合理,正好可以解釋他不告而別的原因,而她唯一能反駁的理由──只有他愛她,不可能會做出這種讓她傷心的事。
但是……他真的愛她嗎?如果他在乎她,會無緣無故不告別嗎?
「哥,真的是我引狼入室害了大家嗎?」
她問著土墳,但沒有人回答她;她想哭,然而眼眶卻乾澀地擠不出一滴淚。
她起身到林間砍下一根喬木枝幹,用哥哥生前最後一次送她的禮物──寶石匕首,在枝幹上刻下哥哥的姓名,削尖了底用力插入墳中代替石碑。
能做、該做的事全做了,但她仍不想離去,她想在親人墳旁再挖個穴把自己給埋了,不再理會這世上的思怨是非,可她更恨不得殺了那個下令殲滅全寨的狗官,以及那個可能的洩密之人。
「儂儂……」
她微怔了怔,一時以為是哥哥的魂魄有靈,現身要跟她說話,一轉身才發現原來是小四。
「你怎麼來了?」她問:「是不是我嫂嫂她──」
「沒事,她和孩子都睡著了。」小四看她靈出驚慌之色,連忙說明來意,「我只是看你出來好幾個時辰都沒回去,有點擔心才過來看看。」
他看見了她那雙沾滿黃泥與鮮血的手,訝異地握住她的手細看。
「你怎麼會弄成這樣?!」
「沒什麼!」她抽回手,轉回身望著土墳。「既然你來了,就向我哥致個意吧!」
小四依她所言的來到墳前,二話不說地便雙膝跪地,朝著墳磕起響頭,口中喃喃念著一些只有他自己聽得見的無聲話語。
「該走了!」夏夜儂拍拍他的肩,「不能將嫂嫂他們單獨留在洞裡,你實在不應該來的。」
他站起身以袖拭淚,「對不起,我──」
「我知道你是擔心我,但如今最須要人照顧的該是我嫂嫂,不是嗎?」她歎了口氣,「算了,走吧!」
兩人朝山洞的方向往回走,在行經山泉的時候多逗留了一會兒,先讓夏夜儂洗淨雙手的污漬,再砍拾竹筒裝水準備拿回去給尹冰母子飲用。
「小四,你也認為是有人向官府告密嗎?」
眶啷一聲,小四手中的竹筒落地,泉水全灑了出來。
「我……我再回去盛水。」
因為他們才剛走離盛水處不到幾步,所以他很快便又返回。
走了會兒,她又繼續方纔的話題,「你也認為是比翊向官府告的密嗎?」
小四看了她一眼,垂下頭思索了一會兒,用力地點了頭。
「如果真是他……」她咬到嘴唇泛白才下定決心地說:「我會殺了他,替我哥和所有死去的弟們報仇!」
「不要!」小四惶恐地勸阻,「儂儂,你還想上京去找他嗎?他是皇親國戚,出入都有武功高強的護衛保護,你去找他無異是送死,我們還是老老實實地找個地方安定下來,開始我們的新生活──」
「新生活?」她嗤之以鼻,「我不要什麼新生活,我只要替我大哥和寨裡其他枉死的人報仇,我活下去就只有這一個目的,我頭一個目標就是要去殺了那個下令滅我山寨的狗官!」
「儂儂……」
她怒不可遏的神情將他嚇住了,她的雙眸閃動著熊熊的復仇火焰,憤恨的模樣彷彿恨不得將仇人啖肉飲血,教他渾身寒毛直豎。
夏夜儂留意到他蒼白的臉色,握著竹筒的右手還在微微發顫,以為膽小的他是被她要殺害朝廷命官的主意嚇著,便不再跟他詳談此事。
「晚上我們偷偷回寨裡看看還有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和財物留下,屯積在地窖的那些貯糧應該也沒被大火波及,我們也該準備、準備好上路離開此地了。」
「好。」
說到要離開,小四就應得又響又快了,這麼膽小怕事的個性真教夏夜儂不知該如何說他才好。
採了幾株嫂嫂最愛的野薑花往洞穴的方向走,夏夜儂知道一旦嫂嫂醒來看不見大哥的屍體,或許又會大哭、大鬧了,她無言可慰,只希望這幾株野薑花能稍稍撫慰嫂嫂嚴重受創的心靈
「眶啷」一聲,眼看著就要到達洞穴了,小四手上的竹筒突然又落了地,把正思考著往後計畫的夏夜儂嚇了一跳。
她皺起眉看著小四,卻見他渾身發抖,不只雙腿虛軟屈跪於地,還顫抖不止地伸手指向右前方。
「大……大……」
小四話還沒說完,夏夜儂手上的竹筒和花就已經全掉落地上了。
在她使勁奔跑而去的方向,尹冰的身體正懸掛在一株大樹下,靜止不動,而洞穴裡則傳來一陣陣嬰孩的哭嚎聲,像是已經知曉了母親已經離他而去。
舉劍割斷布條,放下屍體,原以為早已哭乾的淚水竟又自她眼眶中汨汨湧出,一滴接著一滴地落在尹冰沾滿丈夫血跡的純白衣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