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一個家因此四分五裂,姐妹們流落四處,排行老么的黎詩倪,被好心的表叔收養。
事件發生時,她年紀還小,這些記憶卻隨著她的成長蔓延,根深蒂固的刻印在心板上,在痛苦難堪時聊以自慰。
我不是沒有人愛,我還有家人,我還有姐姐們,她們一定會來找我的,她們會接我回家,我會有一個真正的家!
沒有人避諱詩倪不屬於這裡,她們高聲談論她的種種,她的過去與未來。
「本來他們什麼事也沒有, 有錢又有地位, 誰知道……」表嬸肯定的點頭。「一定是這個掃把星命中帶克,剋死父母還不說,還克得姐妹離散!」
姐姐們不會這麼想吧?她們應該知道錯不在我?
年幼的黎詩倪踏進表嬸家之後,華服、行李、零用金便被剝奪一空,只留下塞在床底的照片,與成為她精神唯一慰藉的灰姑娘故事書。
這是姐姐留給我的吧?這一定是姐姐送給我的禮物!
灰姑娘,在現實生活中被摧殘的灰色身影,帶著滿懷的希望,還有一顆永不氣餒的心,展現她永遠堅強的生命力……
黎詩倪將這兒揣在懷中,用以提醒自己不被挫折打倒。
原本,在表叔還沒有病倒之前,其他人還保有一絲絲表面的溫情;但表叔臥病在床後,所有人都不再掩飾對她的嫌惡了。
十五歲開始,黎詩倪就成了靜默的羔羊。
我不是不會說話,是不想說話,說話也沒用,說愈多責罵愈多!
為此,她成了名副其實的啞巴。
一個不會說話的幽靈人口,一個罵不還口的全職僕役,一個所有過錯的負責人,一個不能罷免的包袱。
沒關係,反正總有一天我會不一樣!
灰姑娘不也灰頭土臉了好幾年,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不也先得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
總有王子存在,王子只會迷路,不會掉進坑洞摔暈的。
晚上九點鐘,在經過一天的筋骨整治之後,黎詩倪換上制服,牽著兩光牌阿公腳踏車,準備下山去上班。
因為表嬸早表明了態度……
「想當死老百姓讓我養?」表嬸用朝天鼻呼出氣息。「門都沒有,你得給我去找事做!」
找事做,這個工作必須利用詩倪晚上休息的時間,薪水不能太少,工作不能太輕鬆「麥當牢」速食店,夜班的總清人員,大致符合表嬸的要求。
黎詩倪不是櫃檯人員,只要打掃,不必說話。
「歡迎光臨,請問需要什麼?」
爽朗活潑的聲響,詩倪每天上班都要聽上千百次。
「三號套餐,在這裡吃。」
忽高忽低、忽強忽弱的回答,她並不會特別注意。
除了,她的「十一點半先生」以外。
晚間的十一點三十分,戴著正經八百的眼鏡,頭髮整齊的往後梳攏,「他」總穿著一件灰色風衣,由開襟處可以清楚看見裡頭筆挺的西裝領帶。
十一點半先生,風雨無阻的走進「麥當牢」速食店。
「麥香魚,蘋果派和香草奶昔。」不疾不徐的語調,淡然的表情沒有一絲起伏。
若要說是冷酷,毋寧說是冷淡?
相同的時間,相同的點餐內容,他好像從來不厭倦。
每次他一進門,詩倪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他這個時候才下班嗎?他是做什麼的?他住在附近嗎?
說不出的好奇與熟悉感,她在心中稱呼他為「十一點半先生」。
「謝謝。」拿起裝填食物的紙袋,他會輕輕點頭。
應該是勁帥粗獷的面容,卻用銀框眼鏡好生掩藏。
高大的身形,讓風衣顯得合身挺拔,昂首闊步的從容,有一種天生的優雅韻律……
我希望未來的王子,最好能像他一樣!
像他一樣就好了,雖然詩倪根本不瞭解他,但是他對詩倪而言總有種無法解釋的安全感——也許在他碩實的臂彎中,有個剛好可以容納她的小天堂。
喜不喜歡,通常由第一眼就被決定。
唔,我的動作得快點,就快打烊了。
十二點打烊的麥當牢,詩倪的清理工作得進行到凌晨一點。
沉浸在消毒水與清潔劑的人生,詩倪的青春多半泡在去污溶劑裡。
拖著疲累的腳步,黎詩倪才剛踏進家門,立刻傳來表嬸尖銳的叫聲。
「搞什麼,你又到哪去鬼混?」一手搓著麻將,一手用牌尺猛揮舞,表嬸正在牌桌上消耗熱量。「後面的衣服洗了沒?」
「襯衫燙三條線,我明天要穿。」半昏迷在電視前的表表妹,頭也不抬的說。
「貼身衣物要用手洗,別把我的鋼絲洗壞了!」表表姐在一旁搭腔。
一寸半的厚棉墊,表表姐顯然極不滿意自己的胸圍;魔術、集中、托高、隱形鋼圈、水能量按摩、遠紅外線增大胸墊……她的內衣向來是高難度挑戰。
詩倪點點頭,默不作聲地走到後面陽台。分色分款式,手洗用冷水精,洗衣機用洗衣粉加漂白增艷水……把衣服晾上架,她還得借助吹風機將表表妹的制服烘乾。
三條線?怎麼現在校園流行復古風嗎?
苦中作樂,詩倪禁不住笑出來。
衣服才剛燙平,表嬸又吼了起來:「你是想洗一整晚是不是?還在混水摸什麼魚,去準備水果給客人吃!」
表嬸的麻將守則記載:水果,一定要切成一口丁,每一丁上插好牙籤,要雙數不能單數,在盤上要擺放成「發」的好兆頭。
又是一個不容質疑的怪規矩,可詩倪一點也不敢造次。
補齊茶水,將水果盤端上……
「湊一色、碰碰糊,我就等你這張棺材板!」隔壁的張太太朗聲大叫。
「呸,真該死!」表嬸雙目圓睜,銅鈴眼裡滿是噴人的怒氣。「都是你這掃把星,你一靠近,我就放炮,帶衰的妖精!」
無情的牌尺扔了過來,詩倪不敢避開。
「還不快滾回地下室,我媽今晚要是沒贏錢讓我買CD,明天我就和你算帳!」表表妹恨聲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