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肩一軟,他認了。
「姑娘,請放手一試吧。」他沮喪道。
她點點頭,往門外走去時,忽然他叫住她——
「姑娘,在下西門永。」
她回頭,微笑點頭,沒有要自報姓名的打算。
他又喊:「若是不慎醫死在下,請記得,在下叫西門永,墓碑上莫要提錯,是永遠的永,而非勇而無謀的勇。」
說到最後,原本意氣風發的聲音已化為等死的沮喪,她一聽,想要笑出聲,卻忽然想到什麼,唇角便又垂下了。
※ ※ ※
他天性好動,一年之中,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時間是夜宿野地,所以,在戶外看星星,他常做,但在屋內看星星,這……真是頭一遭啊。
他瞪著銅鈴大眼,透過屋頂那條大縫,望著天上的星星。
「我說啊……姑娘你到底在晚飯裡摻了什麼藥,為什麼我睡不著?」自他有意識之後,她不知打哪兒來搬來簾子,隔在兩人之中,他睡在床上,她則躺在地上。
雖說他素來粗心,也知她在選擇睡在屋內或屋外上一定考慮很久,最後想他四肢無法動彈,才選屋內。
若她的遭遇屬實,那她還願意救他這麼一個大男人,他真是上輩子走狗屎運,回家後要記得拜佛謝祖宗神了。
「姑娘?」他也不管人家睡了沒,直喊著。
「……我沒下藥。」隔著簾子,終於有聲音響起。
「沒有?那為何我睡不著呢?」
「我不知道。」
「這倒是,你又不是我肚裡的蟲子。照理說,我對你的煮食已然麻痺,應該不會噁心得睡不著了啊……」
「……」
「姑娘?」他又叫。
「公子有何事?」
「你家沒有人教你煮過飯嗎?」
「沒有。」
「喔喔,那跟我一樣嘛,也沒人教我煮過,不過我烤隻雞都比你煮的好吃多了,你到底有沒有感覺啊?」
「能吃就好。」
不會吧?她這傢伙真的以為她的東西能吃,而不是做戲給他看?每天照三餐的送飯來,他四肢不能動,她勉為其難地餵他,喂完之後,她自個兒便到屋外吃,他初時以為她像鄉野故事裡的惡媳婦偷吃好料的,氣憤地叫她進屋要吃她那碗,不料吃一口,他當場欲哭無淚。
所幸,習慣是世上最令人感激的事。吃了十幾天,他絕對相信他的味覺已與她同化,入腹而不昏不吐,以後他遇見任何餿食都能面不改色了。
「姑娘,你還沒睡吧?」
「……我睡著了。」
他恍若未聞,繼續說道:「在下有一事相求,可否煩你找個大水桶來,裝滿水,然後丟我進桶?要不,你不嫌麻煩也可以拖我到河邊,我已經受不了!」
「不方便。」
這麼斷然的拒絕,讓他俊美的臉皮抽動一下,他忍氣吞聲地說:「既然姑娘嫌麻煩,那……可否請你自個兒去清洗一下?一個姑娘家要常常淨身才好。」
「這就不用你管了。」她平淡地說。
啪一聲,臉皮上的青筋斷了。一股火氣湧上大腦,他氣血逆流,喊道:
「臭娘們!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我要叫你臭娘們?那是因為你很臭,你懂不懂?你以為我愛管你閒事是不是?我是受害者!你知不知道每天被迫聞你身上的臭味,我有多痛苦?」
「等你走了,我自然會清洗。」
他罵了一聲極難聽的髒話,怒道:「等我走了,我還管你洗不洗?你臭死都沒人管!」如果他四肢能動彈,早一路奔離此地,還由得她耍威風?
短促的呼吸逐漸平復下來,他一向是氣一陣的,氣過就忘了。其實,她也不算是耍威風,每日三餐餵他,還用藥治他……好歹也是救了他兩回的恩人,他不是沒有感激之心,只是,每回見她凡事太過淡然,他就一肚子火。
「喂?」他喊。
沒有回應。
她睡著了才怪!
「姑娘?」
還是沒有任何答覆。簾子厚實地擋在彼此之間,他雖看不見她的睡姿,但他還有耳朵,很清楚她每日晚上都沒有睡著。
「姑娘,我睡不著,你陪我說說話,好不?」
等了一會兒,彼端就像沒有人在似的,一點聲響也沒有。
「啪」地一聲,他的青筋又斷了一根。這一次,他及時咬住牙,不讓任何髒話逸出口——他不笨,很清楚她是為了自己口出惡言而拒絕再說話。
他暫時擱下火氣——他絕不是孬,也不是怕沒人跟他說話,只是,好男不與女鬥,這點道理他還明白而且深刻奉行著,真的!
心裡建設完之後,他用力擠出微笑,很輕鬆說道: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然後轉頭對著那簾子很和氣、很無辜地問道:「姑娘,明天的菜色是什麼呢?」
※ ※ ※
二十三天後——
手指毫不費力地動了動,慢慢使力舉起,挪向受重創的腹部,他咬住牙,忍住倒抽口氣的衝動,鼻間噴出熱呼呼的氣體。
有些喘,但較之當初,真的復原許多。
他微微側著頭,數著牆上的刻痕,確定自己來此已近一個月左右。一個月了啊,他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康復真是奇跡。
額間輕微在冒汗,他算了算時間,這時候她還不會回來——天知道她去幹什麼了。於是,他開始運氣,試圖坐起來。
腹部一陣抽緊,他唇色發白,兩眼花花,仍執意撐起精瘦的身軀,直到完全坐起時,已不知過了多久。
他一頭散發披肩,髮絲油膩膩的,那股異味連他聞了都受不了。
他東張西望,單腳勾來不遠處的一張椅子,然後雙手頂著椅背,慢慢地站起來。
「要命!」他低咒一聲。任誰此刻進來,不用刀,直接推他一把就能致死。
他試著小心翼翼繞著椅子走,即使汗如雨下、雙眼昏花,腹部絞痛到幾欲昏死,他也當自己沒有感覺,咬著牙練走。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覺得室內充滿暈黃的光線,一抬頭,才知道已經黃昏了。他連忙鬆手,咚的一聲,仰倒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