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那種感覺跑回來了。是陌生,然,似會相識。非常非常的好受。
沈沛昌還沒有想定究竟應該如何應付這個場面。是留抑或是走,對方已經轉過身來,跟他行個照面。
彼此都很呆了一呆。
對方是愕然的。她當然認識沈沛昌,曾往香江財經界幹活的人,來來去去哪一撮當時得令者,緣何會不認識?況且,這男人間接跟她有一段淵源。
沈沛昌呢,他看清楚對方之後,先前心上分明有著的一份期盼,變了質了。
並不是她。
這還不打緊,問題是,對方是她的一位心腹摯友,跟自己應是神交已久。今日相逢異域,在於如此一個場合之內,忽然之間令沈沛昌覺著難為情。
彼此還是勉強擠出了笑容來,打了一個無可避免的招呼。
「你好!」對方笑著說了第一句話。
沈沛昌也只好回應,道:「是宋小姐嗎?你好!」
「宋惜梅!」對方落落大方地跟沈沛昌握了手。
「你是移民還是旅遊呢?」
「我住在溫哥華有很多個月了。」
「從香港來?」
「對。」
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可是,沈沛昌不便開口問他想問的問題。
「只你自己一人購物嗎?」宋惜梅問。
沈沛昌立時間敏感地連忙點了頭,他盼望宋惜梅確定當前情勢之後,會告訴他一點有關香江的歲月與人情。
最好是有撫故人的消息。
然,沈沛昌失望了。宋惜梅只微微一笑,就提著她的小小購物藍,準備離去。
「宋小姐!」沈沛昌情不自禁地叫了對方一聲。
宋惜梅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稍稍揚一揚眉,等候沈沛昌對她說話。
已經把人家叫住了,總得有個交代。沈沛昌有點後悔自己的冒失。
如箭在弦,不得不發。
沈沛昌只好說:「你來加之前,有見香江的朋友嗎?」
這句話其實是問得很不得體的,宋惜梅想,何必吞吞吐吐呢?一就是絕口不提過去,反正提了,倒不如大大方方問明究竟。
「親密的幾個朋友,當然會見面,且保持了聯絡。」宋借梅只好這樣答。對方要不提起郭嘉怡的名字,她也決不輕舉妄動。
沈沛昌也許自知太過畫蛇添足,有點靦腆,終於補救地說:「你有機會見過郭嘉怡嗎?她可好?」
「好,越來越有名氣,有成就,比以往還要好。」
宋惜梅的目光凌厲,平視著沈沛昌,完完全全氣定神閒地答覆對方的問題。
宋枯梅是實話實說,郭嘉怡的情況的確如此。
可是聽進沈沛昌的耳朵裡,非常的不舒服,他直情認為宋惜梅是有心誇大,旨在刺激他,拿他拋棄的一個女人今日之輝煌成就跟自己的落泊際遇相比,除了撕他的臉皮之外,想不出有別個原因來?
這個突如其來的,不自覺的自卑情緒,控制了沈沛昌,他表現得極不大方,只在喉嚨應了一聲,就不說甚麼,掉頭便走。
宋枯梅暗暗覺得好笑,也不禁長歎一望。心想,難道郭嘉怡兩行鼻涕,一腔熱淚,跑來這溫哥華,其似地陪了姓沈的住下來,清清冷冷過日子,那才叫長情?那才叫忠耿?那才叫癡戀?
不是每一個女人都喂自己般不爭氣的吧!
友儕之中,能有一個肯自感情重創之中站起來,從新生活,且生活得更標青、更漂亮,也算是吐氣揚眉了。
宋惜梅來加拿大之後,在西區近加比大道買了一間小小房子,價錢相當昂貴。
無他,那陣子是求過於供,凡是台灣與香港移民都要擠進西區來住,以顯身份之故。
在香港,腰纏萬貫者,仍肯入佳美孚新村、太子道、太古城、碧瑤灣等地區。
也可以這麼說,一個香江之內,有太多的住宅區份,不能從外表就定奪它的矜貴與否,很可能龍蛇混集,禾桿蓋珍珠!
在溫哥華不同,能有資格付出港幣二百至五百萬之間的住宅,就可以被整個社會認定是富貴階層。這個便宜不佔就是白不佔了。
不比香江,人們的眼睛雪亮,想單單買一層得體的住宅,就以為能一腳踏進上流社會,是妄想了。
人們會看清楚閣下做的是甚麼生意?寶號的資產若干?跟那些當時得令的財經界頭頭有交情?在那幾宗轟動本城或甚至國際的商業實易上扮演甚麼角色?是不是香港會、皇家哥爾夫球會、有勢力的商會會員?
凡此種種,不是拿了一千幾百萬元就熊充撐得來的。
香港是個分分秒秒有人揭你底牌的社會,實力稍弱,立時間圖窮匕現!
第四章
溫哥華呢,誰有這個資格、這個需要揭查某人的銀行存款若干?於是,喜歡充撐的移民就得其所哉,先在公認的西區置間住宅,然後再加一輛實際價錢比香港便宜的平治、十套八套名牌衣服,中等貨式的首飾,例如橫面寬闊的二卡拉多一點,成色甚低,而又滿是黑點的鑽戒,戴在手上去超級市揚之類,就已經能傲視同儕,被另一堆沒有見過世面的人捧上天。
那西區的住宅,個個週末高朋滿座,又能花用得多少錢呢?香江福記的一席酒,或是六星級大酒店包一間聽晚宴,實用可以支持在溫哥華家居開設半年的園游大會。
宋惜梅當然不是那種巴不得在溫哥華出鋒頭的人。她住西區,只一個目的,就是圖個方便,就算自己不開車,走二分鐘出加比大道,就可以乘巴士到市中心,又可步行十分鐘到餐館及超級市揚,那是她覺得妥當的。
最令她心安的一點還是,溫哥華醫院就在附近。
這個思想似乎十分可笑,其實不。獨身一個女子,有甚麼頭暈身熱,甚而意外,等著別人來相救,很可能是奢望。說好說歹,自己再孱弱也能在很短時間與途程之內爬到醫院去,心上是安穩得多了。
來溫哥華短短的日子,就側聞過幾宗獨身老太婆死在屋子裡,無人問津,多天之後,直至送牛奶的發現不對勁,才街門而入發現腐屍的新聞。悲哀不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