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蔭一個大翻身,乾脆抱了枕頭,蒙著耳朵再睡。
穆澄沒有再作聲,她直怔怔的躺在床上。一直過了很久很久,陽光老早艱辛地穿過那一幢幢大廈的傾斜角度快到房間來,穆澄才撐著身手,試坐起身來,頭重得像有幾擔鉛壓在身上。
穆澄無法支持,再鑽回被窩裡去。
這一下,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病倒了。
陶祖蔭不知往那兒去了?
穆澄一連喊了幾聲,全屋靜悄悄,沒有反應。
沒辦法,她只好等,等有人出現在睡房內,再圖後算。
這麼一等,好像過了一個世紀。
室內全然靜謐。
穆澄口渴得實在太厲害,迫不得已,她只好支持著,一步步,一手扶牆,一手扶椅的走入廚房去給自己倒杯清水。
旱時一滴如甘露。穆澄喝了一口水,才略為定過神來。
她伸手摸摸自己的額,發燙的。事在必然了。
病倒也真不足為怪,體力與精神同時虛耗受損過甚,就捱不下去了。
真不知大清早,丈夫就往哪兒跑了。
這麼的一個丈夫,要來何用?
幸好穆澄還曉得苦笑,證明只是小病而已。
電話鈴聲忽然在這個時間響起來,穆澄踉蹌地走過去接聽。
「你醒了?」是祖蔭。
「是的。你在那裡?」
「真是,我老早已跟朋友去吃過早餐了,你要不要出來走走了今天是星期日。」
「祖蔭,」穆澄掙扎著,連站起來,雙腿都有酸軟的感覺。「不成呢,我是真的病了!」
「你幻想成真,是不是?」
「我說的是正經話。」
「好!好!都信你,那麼,你是不會到外頭走的了,別等下又埋怨星期天,我都不關照你!」
「祖蔭,你回家來吃午飯嗎?」
「你既是不舒服,我回來反而要你忙這忙那的,我不就到媽的家去,或在外頭胡亂地吃點東西,反正到了下午就跟同事有牌局。你好好的睡個飽,我令晚會夜一點才回家來。」
這已經算是陶祖蔭最大的體貼了。
一整日,穆澄都躺在床上,沒有走動過。
直躺得實在腰酸背痛,才稍稍又支撐著病體,改為坐姿,扭亮了電視機,欣賞星期日的午間節目。
空著肚子餓了半天,穆澄實在再捱不下去。她有個怪脾氣,吸收工作量與食物成正比例。昨晚心情影響,已經吃得不多,隔了一夜半日只得滴水沾唇,太辛苦了。
於是她跑到廚房去,從冰箱拿出昨晚吃剩的菜餚,放到微波爐去熱一熱,就用膳。
食物吃下肚去,一陣溫暖充實的感覺。十分好受。
穆澄走回睡房的腳步也似乎踏實了。然。才再躺在床上去一曾,身體內就有異樣的變化,好像五臟六腑都開始扭曲,以致於慢慢移動位置似。
穆澄有點害怕,這種感覺越來越不舒服,越來越難受,越來越辛苦。
她又得竭力撐起自己。再跑進洗手間,緊緊趕得及把剛才吃下去的食物全部吐呀吐的、吐得一地都是。
身體像是停當了一點、舒暢了一點,可是那一地的髒物,氣味酸臭,刺激她的嗅覺,令穆澄趕快逃離現場。
因身子像掏空了的緣故,更覺軟弱無力,穆澄於是在床上一直昏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微微轉醒過來,發覺週遭一片黑暗。往窗口望去,對面那幢大廈家家戶戶的窗口都已閃出燈光來。
原來,夜已深了。
祖蔭仍未回來。對,穆澄醒起來了,丈夫說今晚跟朋友有牌局,今晚夜一點才歸家。
可是,現今不是已經夜了?祖蔭這就會隨時回家來,穆澄醒起,那洗手間的髒物仍未清洗,這怎麼得了?
霍然而起,也不知那兒來的精力和狠勁,一下子就把洗手間的地板清洗乾淨,才回到書房去坐好,如牛的喘著氣。
穆澄攤開了紙和筆,開始寫作。
她在病中寫作。
說到底,現世紀是太平盛世,也真不可能希冀有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大災難去刺激文人的思路與筆觸。
生活上能發生這一宗宗、一件件不稱心、不如意的小事,累積而成壓力。去幫穆澄尋求發洩,宣諸筆墨,應被視為以販文為生者的一種福份。
從這個角度看,對於所有的磨難,應懷著感恩的心,是真怨不得。
也只有在創作的過程上,穆澄的心境最無雜念、最專注、最投入、最舒暢。
這以後,穆澄小病兩天,慢慢康復過來,生活就一如過往,淡如水,平如鏡。
日子如此這般的過下去是好還是不好,穆澄都無心思考。
或者,她的一門心思都放在寫作上,她的作品絕對風起雲湧,波詭雲譎,令人驚歎、駭異、感慨、刺激。總之極盡官能起跌之能事。
誰會想到筆下生輝、如花似錦的作家,本身的真實生活會茫茫然,毫無頭緒似的。
月底之前,穆澄有件比較興奮的事,就是應一位老報人的邀約,同晉午膳。
盧展棋是本城文化界一個相當受尊重的名字,至今他仍是一張銷路相當好的中商日報的總編輯。
可以這麼說,他是第一個欣賞穆澄文章,把她帶入文壇的人。
當年,穆澄把自修的文章寄去中商日報。盧展棋正任副刊的編輯。相當欣賞年紀小小的穆澄能寫老辣的文章,於是予以採用。
這真是對穆澄太大的鼓勵了。
記得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文章在副刊中刊出來。差不多感動得流眼淚。
虞展棋栽倍穆澄,固然是認為她文章寫得活潑,而又潑辣,很一針見血,此外。也因為他的確有此需要。
副刊中有些作家經常脫稿,老害編輯在最後關頭急得團團轉。
自然穆澄的稿件被刊登之後。這位酷愛寫作的小女孩得到了極大鼓勵,竟然把兩個星期共十四篇稿都寄去報館。被盧展棋收了、放好、備用。
一個月下來,說也奇怪,竟有起碼十頁的稿會被取用。每天在專欄內尋找自己的大作做了那個作家的替身,成了個興奮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