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惆悵還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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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頁

 

  只不過是步伐快一點,提早帶來一連串的失望而已。

  怎麼向丈夫解釋這些天來的委屈?怎麼向他介紹一個全然陌生的行業?怎麼向他訴說那姓甘的荒謬、無禮與不是?

  全部都是一個又一個的難題。

  不說也罷。

  其實,一時之間渴望發洩心中抑鬱,也會想到跟陶祖蔭好好一談。

  或者穆澄並不一定要對方聽自己訴苦,她只想借助一些其他輕鬆話題,沖淡今日的無奈與愁苦。

  聽聽生命中的伴侶對人、對事、對社會、對國家、對世界的種種看法與見解,也是好的。

  甚至,如果要以電視節目為題也未嘗不可,穆澄會願意跟丈夫談談明星藝員的演技,那一個有觀眾緣?那一個是目前城內最熱的話題?或者大肆批評一下電視長劇的犯駁之處。

  也是令人有朝氣、有指望、有活力的。

  然而,陶祖蔭沒有給穆澄這種生活上的興奮。

  一切都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八字真言之內,切實篤行。並不越雷池半步。

  都說,寫作是孤軍作戰,是寂寞至死的一個行業。

  著名女作家三毛曾說:

  「寫作是最寂寞的,晚上寫作,還有燈相伴,日間呢,連盞燈都沒有了。」

  一番話,嚇得江湖上出名生性活潑趣怪樂觀的大作家倪匡,堅決不肯在白天拉開書房的窗帑,以便能亮了燈,陪他寫作。

  人是群體的動物,人於是需要伴侶,盤古初開,以至於今,都是這副模式,不易變卦。

  穆澄突然的發覺,自己是無比的孤立。

  固然選擇了世界上最最最最寂寞的工作,為終生職業,竟還選擇了一頭靜如一潭死水的婚姻,如何的去捱完此生此世?

  她忽然的有個要衝出牢籠的意念。

  霍然而起,也不做聲,披上了一件毛外衣,換上一條牛仔褲,就奪門而出。

  那個更衣的過程,怕也有五、七分鐘的樣子,然而,沒有人提出關心、甚而質問:

  「這麼個時候,還往外頭走幹什麼呢?」

  就因為沒有人提出任何關注,穆澄只有筆直向前走,似乎面前只有這條路了。

  夜還未深,街道上的行人已經稀疏。根本上就是個闔家擁著綿被看電視的時候,為什麼自已要無端端的發這一趟脾氣呢?

  穆澄覺著微寒,雙手環抱著身子,一直走到海傍才駐足下來。

  她仍然在作內心的一場拉鋸戰,是生命無甚意義,生活過份委曲難抒,抑或她穆澄無中生有,為作新詩強說愁?

  生命的真諦是什麼?不是豐衣足食嗎?不是薄有聲名嗎?不是有家有室嗎?

  除了這些,她穆澄還擁有一大群並不相識,卻心肯意願地跟她神交、擁戴她、愛護她、甚至迷信她的讀者。

  穆澄,這個人,在世界上已活得比一般人安穩與暢順。

  只為生活上遇上一些不盡如己意的人與事,就思考起生命的意義這個大前提來?有那麼嚴重嗎?

  穆澄心裡是這樣想著,耳畔竟似真的有人在說:

  「穆澄,請快樂一點,求求你!」

  穆澄有一秒鐘的功夫以為是幻覺,她回轉頭來一看。嚇得連連後退,腰背緊貼在欄杆上去。

  「是你?」穆澄驚呼。

  「是我,穆澄!」

  怎麼這個叫「清」的讀者會像鬼魅般,突然又出現在跟前了?

  「你在這兒幹什麼?」穆澄下意識的喝問。

  「我看見你獨個兒在這附近蹓躂,怕你會生意外。現已夜深了。」

  穆澄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她在思考,是否應該給對方說句多謝,人家畢竟是好意。

  穆澄終於沒有說,她只道:

  「我這就回家去了!」

  對於這位讀者,穆澄有種莫可明言的恐懼,怕是為了上次他登門送花,是太造次了,嚇著了自已之故。

  太孟浪、太熱情、太急躁,這是不合自己的脾胃與個性的,穆澄想,自己是天生的白開水擁護者,多一點顏色與刺激的生活,都吃不消,都只能在自己的筆下尋覓色彩。

  也許為此,她才能一古腦兒把自己那種潛藏而實質不欲、不能、不願顯露的愛熱鬧、愛曲折的意識,傾瀉在稿紙之上。

  實際的生活,依然平淡、無奇。

  怨不得!是命定的。

  還是歸去吧!

  那叫「清」的讀者似乎沒有亦步亦接的陪著穆澄步回家去。他只站在遙遠的一方,目送著偶像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穆澄不曾想過,為什麼這人會神出鬼沒?也沒有什麼稀奇吧?他怕就住在附近?

  回到家去,一切又復歸平靜,包括了穆澄的心境。不是真的闖出籠牢,往外走的這一趟、新鮮的空氣、明亮的月色,令她整個人清朗起來。

  只不過是那讀者的驟然出現,令她發覺,還是不要胡亂地希冀生活上會有異於平常的人事比較妥當。

  穆澄為自己的窩纏氣餒。

  一個願打,一個願捱,才會得出這個結果來。

  穆澄的兩個家庭成員,正正是這副樣子。

  故言,當穆澄看到熟睡的文失,並沒有為自己的外出而有所牽掛時,她只歎了一聲,再沒有太大的嗔與怨。

  外頭有個陌生漢子,不是曾走到自己身旁來,溫言柔語地備極關懷?可是,能接受嗎?只差一點沒有被他嚇個半死,所以說,也不能埋怨這個睡得適坦的男人並沒有盡他做丈夫的本份。首先,是自己認為他適合,才把自己的手,穿進陶祖蔭的臂彎內,走進聖堂去的。

  穆澄本身都不是個言語玲瓏,面面俱圓的人材,怎麼不正己而正人?

  穆澄到底沒有白花時間與精力,這一夜的思考與經歷,令她感悟出一條真理來。

  生命的意義在乎如何自說自管,設法向自己交代,盡情開導自己。

  太悲涼?

  一點也不。這重意義是要被千干萬萬的人肯定下來的。

  穆澄相信,以此為題材寫一個小說,所能引起的共鳴,會是通街通巷。誰不是在今天,為自己能活得舒適與暢順一點,而自圓其說?

  為求突破?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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