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找太太嗎?她在飯廳。」
英嘉成有點失態,那菲傭看他時的神情是奇奇怪怪的。或許是自己的動靜有欠光明磊落,作賊心虛,反轉來覺得對方有點鬼祟。
「我回來取點應用的東西。」他主動向菲傭解釋。
然後,逕自走到浴室去,打開了抽屜,胡亂地拿了盒醫生牙線,就放進口袋裡,自以為已經圓了謊。
英嘉成走出睡房經過飯廳,探頭進去,果見偌大的餐桌只姜寶緣一個人在吃晚飯。
一種落寞淒酸氣氛充塞空間,令人感慨。
那才是一張英嘉成夢寐以求的圖畫。
他叩了一叩飯廳的門,說:
「吃飯了?」
姜寶緣抬起眼皮一望,隨即展開笑容,說:
「對。你吃過飯沒有?」
「沒有。」英嘉成答:「等一會吧!」
「對,還早呢!」姜寶緣答:「如果我不是趕著去聽音樂。也不會這麼早就吃晚飯。」
「聽音樂?我不知道你有此興趣。」
姜寶緣又笑笑說:
「朋友盛情邀請,主張我多培養一些生活情趣。我想想說得也是,便答應下來了,是中國管絃樂團演奏。」
英嘉成略略一愣,把那個「你跟甚麼朋友去聽音樂」的說話硬壓下去,不許吐出口來。
「我回來拿點東西。」他以這句說了兩次的話替代。
「拿到了嗎?」寶緣問:「要不要替你找?」「拿到了,謝謝!」
再沒法子說下去,只好揚揚手,說聲再見。
一路上開車子回樂秋心的住處,英嘉成的腦袋,沒有停過回想姜寶緣獨自悠閒地吃晚飯的那個形相,沒有停過思考究竟她是不是跟男友去聽音樂?在英嘉成的記憶中,他已經有很多很多年未曾跟姜寶緣攜手共尋生活情趣。每天晚上若不是有必要應酬,他就回家,早早躺到床上去看電視。姜寶緣在家有很多零碎的雜務,可以謀殺整晚的光陰,他們夫妻倆表面上是很各得其所的,心裡頭原來盛載了幾多不滿,彼此都沒有認真想過,更沒有打算著應如何改善處理。怕就是如此這般讓感情淡泊,讓關係惡化,以致於樂秋心一出現,就成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
晚上,躺在床上去時,英嘉成面對著已經熟睡的新歡,竟然難忘舊愛,折騰得他輾轉反側。
窗外微弱的月光投映進房來,正好讓英嘉成看清楚枕畔人的美麗輪廓。
他拿手掃撫著樂秋心的那高聳的鼻子和那櫻桃小嘴,再撥開了覆在額前臉上的碎發,忽然的覺得要吻下去。
樂秋心自喉嚨間發出幽怨似的歎息,然後把雙手搭到英嘉成的肩膊上,決定纏著他,不讓彼此分離。
英嘉成閉上眼,來自肉體的一切快意與歡樂,很容易將一個男性的血肉之軀吞噬。
他心裡確實也迷惘一片,分辨不出自己擁有著的女體是屬於新歡抑或舊愛。
或許是新舊衝擊,融匯而成的一個混合體。
英嘉成由於一整日的憂慮,令他疲倦,他決定放棄,只朝一個滿足自己官能的目標衝刺,直至令自己完全滿足為止。
其他的一切,他且不管了。
這種特殊的療治失眠法很見功效,英嘉成終於熟睡。
清晨起來,他坐到早餐桌上,面對著笑臉迎人,似是一身陽光的樂秋心,縱使再不去想昨天曾有過的焦慮,英嘉成還是覺得很慚愧。
一個分明是深愛著自己的女人,為了能跟他雙宿雙棲而如此的喜形於色,可是呢,昨夜懷抱著對方時,心上的影像卻模糊不清,兩個生命上的女人剪影交疊著,才掀起心底一重又一重的興奮,這就是太對不起樂秋心了。
英嘉成很怕很怕這種已然背叛了樂秋心的感覺。
這種感覺其實並不新鮮。
就在不久之前,當他跟樂秋心走在一起之後,第一夜回到姜寶緣身邊,躺下,面對妻子那一臉平和無躁的表情,自咎就油然而生,一直咀嚼著他的心。
那種難過,驅使他終於把心一橫,乾脆迅速墮入愛河,以樂秋心的濃情蜜意撫慰他那負咎畏怯的心。
不,千萬不要再來一次。英嘉成在心裡輕喊。
他突然捉住樂秋心的手,送到嘴邊,吻著,說了一聲:
「秋心,我愛你!」
樂秋心的笑容美得像含苞待放的玫瑰,惹人要採摘下來,握在手上,肆意擁有和欣賞。
「真的,秋心,請相信我愛你。」
英嘉成重複又重複地以這些話肯定內心的感受。
樂秋心呢,沒法看到感情背後的千瘡百孔,她才會笑得如此毫無保留。樂秋心乘機問英嘉成:「我們甚麼時候結婚了?姜寶緣已答應把離婚手續早早辦妥了吧?」
英嘉成答:
「讓我跟方律師聯絡,看他如何說吧!」
英嘉成的電話接到替他辦理離婚手續的方律師寫字樓,對方說:「英先生,說句老實話,我很久沒有辦過這麼順利的離婚案了,英太太的要求全部在法律保障的權益範圍內。換言之,她沒有多要一分一錢,她所提出的都是她應得的。你們可以隨時簽署離婚書,讓我代你們向法庭申請,快的話,3個月你就可以回復自由身了。」
英嘉成有點茫然,不辨悲喜,問:
「既是雙方同意,法庭還要審核些甚麼文件才肯批准離婚呢?」
「都是循例式手續而已。其實法律不外人情,總希望結了婚有轉圓餘地,或者有些人會在這最後關頭有突破。平日打生打死,到了決定分離時,就會是情難捨也未可料。」
無心的一句話竟說到英嘉成的心上去,他急急掛斷了線。
樂秋心收到英嘉成的消息,立即蠢蠢欲動,對英嘉成說:「那我們正好利用這個空隙時間準備婚禮,好不好?」英嘉成突然覺得被對方催得緊了一點點,顯了些微不悅,並沒有造聲。樂秋心再問。「怎麼樣?嘉成,好不好?」「沒有甚麼不好?只不過,米已成飯,用得著那麼喉急嗎?」英嘉成想了想,又畫蛇添足地解釋:「有些男人喪偶,總要等過一兩年才再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