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九重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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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已忘情棄愛,那麼原先盟山誓侮之地,又何足珍惜與掛齒了?

  我踩著碎步瞬罔於多倫多市的街頭,一時間不辨去問。

  多倫多的夏天,還是可以令人走多了路,就汗流俠背的。

  天色將昏暗下來,可是仍無半點涼意。

  是因為我過分焦的訪惶而至心煩意躁,於是悶熱難耐匹?

  也只好走回酒店的酒吧去,歇一歇。

  五星酒店的酒吧,裝演華麗,氣派不凡,獨獨空空如也,無人間津。

  倒是外頭的酒肆,天天擠個水洩不通,座無虛席。

  像不像人?高處不勝寒,哪處侯門不是深如海?

  偶然忍耐不住寂寞,略動凡心,稍望紅塵,就是遇人下淑的一場萬劫不復的禍害!

  我冷笑。

  連連幹掉了兩杯加冰的威士忌。

  「這麼能喝的中國女人很少見!」

  一個高大的身型,擋住了我的視線。

  我抬起頭來,望了對方一眼。

  是一張端方好看的臉,中國人的臉吧?輪廓出奇地分明,怕有點混血兒的味道。然而,濃黑的頭髮與眉毛,還有那炯炯有神的深褐色眼珠子,都是個中國人,最低限度是東方人的模樣!

  我怔住了。

  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

  對於陌生人的搭訕,我原應置之不理。然,他那笑容如許溫文和藹,一點不懷好意的氣氛都沒有。

  望住他,竟有種不忍拒人於千里的感覺。

  「別怪我率直,我是實話實說!」

  他乾脆坐到我的鄰桌上去。

  「我約了一個朋友,一位中國女朋友,可是我遲到了,怕她已經離去,你有看見另一個中國女子從這兒走出去嗎?」

  我搖搖頭。

  「你不懂英語嗎?我其實可以用粵語跟你交談。」

  他這麼一說,我才發覺,由始至終,我未曾回答過一句話。

  「都可以。"答。

  這是一句很具鼓舞性的說話,最低限度示意我願意跟他繼續交談下去。

  「你在這兒坐了多久了?」他用流利的廣東話說話,帶一點點口音,益顯得他稚氣,卻毫不討厭。

  我看看腕上的表,答:

  「差不多二十分鐘。」

  「進來時這兒沒有客人?」

  「沒有。在你出現之前,這兒只有我。」

  他連連點頭,臉上的神情像自說自話,向自己交代似的。

  就因為他垂下了眼皮,我才敢肆意地再看清楚對方。面部的線條很柔和,以致烘托出一份純樸善良的氣質。那由面相所營造的氣氛,使我想起了一個人。蔣幗眉,我那從小到大的老同學,我父親晚年的紅顏知已。

  當幗眉沉默不語,靜靜沉思時,模樣兒的憩息溫馴,就像眼前的這個人」我忍下住問:

  「她也許比你更遲?」

  對方搖搖頭,說:

  「不會。我沒有任何壞習慣,只有遲到,老是改不了。她剛剛相反,齊所有的缺點,只有一個長處,永不遲到。」

  跟著他長長地吁一口氣,情不自禁他說:

  「我就是愛她,愛她的十俗,也愛她的一清。」

  我笑笑。

  這個大男孩一定是在外國長大的,才有這麼洋鬼子的性格中國人哪會當街當巷當眾向陌生人訴說戀情?

  我的好奇心其實不大,事不關己,己不勞心。本身的故事已正如一部長篇電視劇,素材大多,衝擊太大,並不需要任何不相干者的故事,去充實生活,尋求刺激。

  然,我還是忍不住問:

  「她不遲到,那麼就表示她不會來了,是嗎?」

  對方暮地抬起頭來,像被人刺了一下,痛醒過來似的。

  那雙深遂的眸子,閃著淚光。

  世上還有深情嗎?

  我歪著頭,像欣賞一件稀世奇珍,企圖看出一些紕漏來。

  他樣子還真是頂落寞傷心的,被我一語道破,立即無法自欺欺人。人一旦要面對現實和真相,怕是最殘酷的。我把面前的酒杯拿起來,向站在酒「巴旁邊的侍役示意,請他再給我添酒。並且不期然地招呼他說:,『要喝一杯嗎?」

  他想了想,毅然決然地答:

  「好。」

  我差點失笑。那麼一個大男人,表情像個未成熟的孩童,喝杯酒消愁解悶,也得費勁地思考及作出決定。

  在外國長大的孩子,喝酒跟喝蒸餾水一樣多吧?他會是個例外?

  侍者把兩杯威士忌斟來,他一飲而盡。

  「請再給我一杯。」他對侍者說。

  那張臉,在一剎那間就轉為血紅……

  「你並不能喝?」我問。

  他搖搖頭。

  「喝醉了,你怎麼回家去?你並不住在這酒店吧?」

  他又搖搖頭。

  「醉了還是要醒過來的。醒後一樣痛苦,何必?

  他的雙眼已佈滿紅絲,奇怪地問:

  「你像是過來人?」

  「一次失足,足以致命。」說著這話時,我仍微笑。

  「你的故事,看來比我的要嚴重。我這已不是第一次失戀,依然屢敗屢戰,只需要一個時期養傷!」

  我哈哈大笑。

  「你笑我?」他駭異地間。不認為我能如此殘忍地取笑一個自白的傷心人。

  「不,不是單單笑你。也許……」我略略組織思想,再說:

  「也許是笑你的但白真誠與稚氣。能夠如此自處,只須過三、五、七個月,你又是徹頭徹尾的一條好漢了!」

  「根據以往的經驗,的確如此。然,」他非常認真地補充:

  「我是真要難過一段日子的,其間實在食不甘味,寢不安寧。也很辛苦!」

  「來,乾這一杯!」我舉舉杯。「於完了你好好地回家去。」

  二人都一飲而盡。

  「我祝你早日度過難關,重見天日。」

  「你也一樣。」

  「我的福分怕要比你差了。」

  「是嗎?」他凝神望住我,有一點點的駭異:,『你並不像個失意人。」

  我?

  失意人的額頭上並沒有鑿著字。至於說以顏容惟淬,雙目失神,甚而披頭散髮,去表現自己的落難,後果通常只有一個,就是更自暴其醜,更惹人退避三舍。

  誰個在大太陽底下幹活的人沒有憂傷、煩惱與創痛?都是自顧不暇,還哪來餘情剩力去分擔別人的苦楚。

  這年頭,人們連分享至親以外者的歡娛,也覺無謂與乏力,更逞論照應長期心境貧窮寒磣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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