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九重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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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學習完全放鬆自己,讓身子與心情,都像浮在碧波之上似的。絕不掙扎、絕不回顧、絕不緊張。微微的載浮載沉,好使我飄蕩得至久至遠至舒暢。

  這是一個必須實習適應的過程。

  並不需要躲在自己心愛人兒的懷抱之中,才感到幸福。

  事實上,世間哪來這麼多真情真義?

  有的話,也未免表達得大恐怖,即如杜青雲為了陸湘靈,而殘害了我,就是活生生的現成實例,男女之間的相悅,自今日始,我應視作生活上一種可以爭取的情趣,也同時是能夠發揮特殊功能以達到個人目的之投資與手段。

  這個意念,自杜青雲串謀害得利通銀行股份狂瀉與發生擠提之日始,已在我心滋長。

  於今,是我的些微幸運吧,遇到這麼一個如此可喜的試練對象,怎容錯過?

  兩顆寂寞的心,兩個孤獨的人,很自然地會彼此需要,互相利用。

  所有的人際關係都必須是資產而非負累,能製造歡樂,能產生喜悅。

  想著,想著,精神完全進入迷糊與迷離狀態。我渾身鬆懈,有如一團海綿,盡情吸索與享受著男歡女愛的興奮。

  一點都沒有困難!

  好的開始往往是成功的一半。

  當我靜靜地躺在莊尼的身邊,看著他赤裸的肩膊,因著均勻的鼻息而甚有節奏地微微鼓動時,我睜著眼冷笑。

  要完全站於不敗的地步,只有一個秘訣。

  務必將一件事可能產生的各種後果分析出來,然後選最壞的那個可能,作出預防與應變措施。

  過往,我犯的最嚴重錯誤,就是大一廂情願地將事件看得簡單、將人性看得善良、將效果看得樂觀。

  拿我跟莊尼的這段一夜情緣作為實驗吧!

  首先分析整個相遇與結緣的過程。如果莊尼說話可信,那自然是他跟愛人開談判,對方爽約,等於表示恩盡義絕,頓成陌路,莊尼在沮喪之餘,偏巧遇上了我。

  一個並不難看的女人,出現在情懷歷亂,心緒不寧之際,很自然能起到相當的解慰作用。

  當然,我不必高估莊尼的失意,那跟我的創傷固然是小巫見大巫,就算跟一般少男少女的所謂失戀比較,也還可能有一段相當距離,因而,我那麼容易地扮演了替身的角色!

  以上是正途而合理的推論,卻失之於表面化。

  換言之,往最壞的另一個方向分析和構思,得出的故事情節與畫面,可以完全不同。

  會不會是多倫多一個無聊的紈褲於弟、慘綠少年;手上大把光陰與金錢,日中忙不迭地尋求各類新刺激呢?

  某日黃昏,路過大酒店酒吧,瞥見有個形貌不俗的單身女郎,在飲悶酒,認為有機可乘,於是上前搭訕。

  至於他的表現和藉口,更不必擔心,真正唾手可得,俯拾皆是。

  魚兒上鉤了,半個子兒不用花,就春宵共度,成全他一個淒迷美麗,如幻似真的愛情短篇,不知多爽暢多溫馨。自編自導,免費合演,認真價廉物美。

  這個推測未免對莊尼苛刻一點。

  然,對他仁厚,寄予溫情與信任,如果萬一真相確然有將我愚弄的成分在內呢,仍是我要吃虧。

  尤有甚者,這相貌堂堂、翩翩風度的莊尼,會不會老早淪為以色相賺安樂茶飯的舞男呢?准敢百分之一百抹煞了這可能性。

  有百分之一的機會,我處於下風,都要戒備、預防、甚至先下手為強。

  這一夕的歡娛必須是我試練鐵石心腸、心狠手辣的功課。我完完全全不準備為一個陌生人提供客串娛樂。

  單是為了獲得這個保障,我就有理由進行我的把戲。

  驀地翻過身來,穿戴停當。

  莊尼顯然仍在熟睡之中。他剛才過分賣力,以致疲累不堪。

  這也教訓了我,千萬在每事每物上留有餘力,以防不測。

  我冷笑。

  打開了手袋,取出一支唇膏,寫了兩行大字在莊尼睡房的鏡子上。

  「風流豈會無價,歡迎成為我們的一員!」

  寫畢,差點沒忍得住哈哈大笑,才揚長而去。

  走在街上,天色只是微明。

  淡淡的晨光透過街道兩旁茂密的樹木,稀疏而勉強地灑在灰白的石屎路上,令眼前景致淒清而迷惆。

  一兩隻早起的小鳥與松鼠,奔竄街頭,使畫面更添了一分惶惑,帶一點忙亂。又開始營營役役的一天了罷?

  我走了一個街口,才看到一個公共電話亭,搖電話叫了一部計程車,將我帶返酒店。

  立即結了帳,提起簡單行李,直出機場。

  我改乘早班機先赴溫哥華,留在西岸接機返香港。

  坐在航機之上,處於藍天臼雲之間,我的心,還是冰冷。

  從小到大,我其實很曉得自愛。

  父親雖如珠似主地呵護我,可從來都不作任何縱容。

  他尤其害怕顯赫的家勢,豐厚的家資會成為我品格上的腐蝕劑,使我變得橫蠻無理、獨斷獨行。

  我的確在非常填密、保守而且正面的教育方式下成長。

  父親讓我看到的全部都是光明面。

  在我生活圈子內出現的人物表面是身光頸靚、皮光肉滑、心朗氣清,我以為世界上大多數的人都由內而外地乾淨整潔澄明正直,一如我的父親。

  所不同者,只不過是一些人比較聰明好彩,一些人比較愚鈍運滯,因而造成了社會階層的高下與財富的厚薄,得出了氣派、風采和相貌的貴賤,如此而已。

  整體而言,人性是善良的。

  當然,我看錯了。

  連自己看成神一般高貴萬能的父親,都完全不是那回事。

  從一開始在故鄉里出身,父親就捨棄了一段情緣,以自己的婚姻,換取直上青雲之路。

  當年,他若不是娶了母親,絕不能名正言順地繼承外祖父在廣州的利通銀鋪,為日後香港創業奠下基石。

  南下後,再下意識地利用了愛戀自己的秘書張佩芬,把鄉下的黃金偷運來港,作為雄厚資本,使他唾手而得了個價值連城的銀行牌照,從此一帆風順,風生水起,再下來,父親分明地把握著任何一個時機,做著一宗又一宗可能損人而絕對利己的商場勾當,樂不可支,欲罷不能地扮演著好商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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