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九重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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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頁

 

  好身好勢,叱吒風雲時,就算長時期躲起來,謝絕一切應酬,坊間仍不見有什麼不得體的風言風語。

  越是有大麻煩在身,像我這陣子的情況,抑或那些身犯官司糾紛的商界人物,甚至有嚴重桃色案件纏擾的主角,全都要找機會在眾目睽睽下強顏歡笑,刻意從容,企圖營造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氣氛。

  然,社會根本上是個跟紅頂白,世態炎涼的社會,實力稍遜,心頭一虛,整個人就會心驚膽震,還硬要把憂疑焦躁密密收藏起來,表示只手仍可撐天,那份壓力之大,不言而喻。簡單一句話,場面不充撐下去,面目無光。就算勉強歌舞昇平,仍然是維持表面風光,別讓人過分肆無忌憚地奚落批評,好使自己易得下台而已。誰的實況如何,各人心中有數,一定程度的白眼是受定無疑了。

  處理完一整日的公事,人本應疲累不堪,然,我卻相反,依然精神抖擻,神采飛揚。

  下了班,我並不打算立即回家去。先摸上一家健身美容院去,做了面部按摩,皮膚護理,再在指導下學習健康體操。

  運動完畢,還炬了一個蒸氣浴,才渾身光潔暢快地回家去。

  我必須生活正常健康,以維持健旺的體質,應付日後陸續要來的滔天巨浪。

  人,只有蓋棺才能定論。

  這世界顯明是個大賭場,充塞著形形式式的大小賭客,只須有賭,就未為輸。

  從前掉了的注碼,是學費。

  當然,每獵取一次教訓,代價可以不菲。然,能謹記教訓、心領神會、提高警覺、武裝自己,從前的支出只會變作投資,而非花費。

  投資有撈回老本、更添利潤的可能。

  花費呢,永無本利情還的一日。

  既是對二者之別瞭如指掌,我應該知道如何自處。

  一腳踏進家門,菲傭就給我說:

  「蔣小姐來看你。她等在書房內。」

  我點點頭。

  走到書房去,果見蔣幗眉端坐著,正在翻雜誌。

  面前這位原本跟我自小相交,其後與我父親鬧了段轟轟烈烈戀愛的好朋友,竟在我眼裡成了一個模糊的影像。我走近她,甚而坐在她的對面,仍未能一時間看清楚對方的臉。

  直截點說,對她沒由來地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而迷糊的感覺。這種感覺是怪異的。

  其實,從小到大,我與幗眉像對姊妹花似的親密地生活、長大,互相關懷,彼此愛護。

  幗眉比我年長一歲,似足我的大姐姐。

  妹妹既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姐,做姐姐的就只一味陪在身邊,當個耐心的玩伴與聆聽者,總是以我之憂為優,以我之喜為喜。

  從來;我倆都配合得天衣無縫。

  幗眉非但無姊無妹,父母還老早去世,內向的她很自然地把天生的手足深情,寄托在我身上。

  也必然是為了她從小缺乏父愛,看著我在父親的愛寵下成長,下意識地在艷羨之餘,渴望能有個像我父親似的男人去愛護她。這段忘年之戀,因而得以在我逗留於美國求學做事之際,萌芽茁壯。

  父親多年以來跟我相依為命,感情自是一股腦兒的全放到我身上。在他身邊穿來插去的異性,全部都在客觀條件上有著重重缺憾,極其量只能力他提供短暫情慾的發洩。我赴洋深造之後,寂寞的父親不期然地以溫馴委婉而親切的蔣幗眉作為替代,再把這段感情與關係稍稍變易而為男歡女愛,也真是相當合情理的發展了。

  當我看到父親給我的遺書,告訴我,他有緣遇到一位紅顏知己,使他的晚年平添甚多的舒暢溫馨與安樂時,我的確無比興奮。誰不知道孤獨難熬,淒清難忍,記得父親的遺書寫道:

  「福慧,我的女兒,請原諒我沒有在生前親自向你交代,讓你分享我的歡愉。我常想像,要是給你知道真相時,你必目瞪口呆,繼而就會歡呼雀躍,只為馴孝如你,一定比我更開心:

  「不能讓我父女倆分享這麼高義隆情的歡樂場面,實有可原諒的苦衷!

  「只為我和她相愛以誠,在過往幾年,她未曾向我提出過任何一個要求。就連我主動地為她做的、安排的,一涉及財富,就給退了回來:

  「她只狠狠地哀求我答應,今生今世,也不要直接或間接地向任何人透露她的名字與身份。故而一直不便將真情相告。

  「我最愛、最關心的人,在世上也只有你倆了!遺產原應一分為二。可惜」如果在遺囑上披露了她的名字,固然有違我的諾言,更辜負了她了。

  「慧慧,你父受惠承恩深重,無以為報,可否懇切地請求你,為愛爸爸,在以後的日子裡,萬一你有緣發現她是誰,請代為照顧。」

  當時,我感動得落淚。

  人海茫茫,無根無據,我仍拚命地去尋訪。

  就因為我楔而不捨地要感恩圖報這位父親的紅顏知己,才會不自覺地把秘密向杜青雲洩露,讓他有機可乘,串通陸湘靈,冒充真命天子,設那可怖的陷階日套,摔得我頭破血流,面目無光。

  蔣幗眉當然無法聯想到自己隱瞞真相,會出這麼一個大亂子!可惜,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我對蔣幗眉的怨忽,日益濃重,揮之不去。為了成全她的高潔清廉,我賠上了無窮血淚。我無論如何地不甘心。

  更令人在想深一層時,氣憤難平的是,幗眉之所以誓死不要公開她和父親的秘密,壓力竟來自我身上。

  就為了小時候,有那麼一天,父親從我千萬個洋囡囡中隨手取了一個送給幗眉,被我發現之後,呼天搶地地嚎啕大哭,吵嚷不已。旁的傭僕為著哄我維護我,而對幗眉苛斥重責,害她有一大段日子連連造著惡夢,夢見凶神惡煞的人來強搶她之所有。於是,心靈受創,印象難忘,成長後更怕跟父親的一段純情,被一總的人,尤其是我,予以蔑夷的否定。惟其蔣幗眉的心態與苦衷是如此的順理成章,合情合理,也就等於說要我多肩負一隻黑鍋。簡單一句話,無非是我的刁橫造成禍事的原回,怨不得天,尤不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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