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安穩地睡去,是失常之舉。
入睡對於樂觀的他,從來不是一個問題。
他之所以反常,絕不是因為環境的改變與陌生。
這點他非常清楚。
事實上,他這些年遊遍大江南北,幕天席地而睡的機會,只有舒敞安樂的份兒,哪兒會睡不牢?
楊青更清楚的是,他無法長驅直闖睡夢之鄉,故障在乎環境裡出現的那個新人。
無可否認,他腦海裡翻騰著的那個畫面,是令他神經越來越緊張的。
他看到高掌西那雙纖柔的惹人憐愛的玉手。
他更看到自己捧著那雙玉手,緩緩地捉緊,再緩緩地往唇邊送,吻住了。
吻住的不是對方,而是對方的手。
那番內心的激盪與興奮,跟一個男人抱擁著一個赤裸的女體無異。
楊青嚇得忽不睜大眼,本能地坐直了身體。
這個感覺無疑是戰慄的。一雙手可以有這番魅力,那是肉慾之外,還多添一重情分。
不然,一雙女人的手怎能跟女人的整體比較,而且將之比了下來。
楊青知道,此刻,他個人只有兩個選擇。一就是站起來,衝進房間裡去。
一就是站起來,衝出屋子外。
黃獅寨的清晨,原本應是在重重的翠綠中,被淡紅的一片旭日包裹著,顯得溫柔躍動,像個美麗而又帶著勁道的。剛睡醒的女人,乍看分明是帶著原來的女性柔順的魅力,卻又明知她在不久就會發放萬丈光芒,因而既愛且敬,還帶三分畏懼,那心頭的感動是很興奮而舒服的。
然而,今天並不如此。
黃獅寨巔依然是煙雨濛濛,一片的蒼白迷惘。
當高掌西帶著了驚異而略為倉皇的神色,冒著雨,飛奔到小旅舍外面時,她遊目四顧,終於看到了楊青,呆立在不遠的一塊凸出於懸崖之外的石塊平台之上。
「你怎麼啦,這麼早就已跑出來?」高掌西把楊青尋獲後,這麼說。
「早。」楊青回頭看她,說。他並沒有告訴高掌西,自己是在天未亮時就已經開始在這兒肅立著。
「喲!你渾身濕透了,而仍下得凶。」
「是的,今日將沒有朝陽。」楊青說。
「你失望了?」
「不。」楊青說。
他定睛看她,想,如果紅日出升,只消一會,寨上與外界交通恢復過來,就果遊人不絕。
他不要有人上來破壞這個大自然的世界。
或者,更重要的是,別弄糟了他和露茜的二人世界。
當然,他的這番心思不便透露於是便不自覺地畫蛇添足。道:
「是晴是雨皆有景致,不是嗎?」高掌西回答:
「是的。」
這是第二次高掌西與楊青二人隔著傘上淌下來的雨水,定睛的看牢對方。
霧中雨裡的人兒,特別美得淒迷如夢。
楊青說:
「來,我們別浪費掉這一天,在雨中,我們仍能找到一些山上的樂趣。」
高掌西隨著楊青慢慢一步步地走,問:
「我們到哪兒去?」
「去找珙桐。」
「你是說那叫『坐擁花魁』的花中之花?」高掌西興奮地說。
「對,我們慢慢地找。」
雨實在下得還大,高掌西的球鞋早已經濕透,雨已滲到鞋筒裡去,每走一步都發出了吱吱的聲音。
高事西一想,說:
「慢著。」
然後,她停下了腳步,很自然的把手扶著了楊青的臂彎,另一隻手就把鞋帶解鬆了,再連鞋帶沫地脫掉了。
「這樣子更舒服。」高掌西說。
楊青不自覺地俯身拾起那雙球鞋,把兩條鞋帶緊在一起,往肩上一搭。
「謝謝你。」高掌西說。
楊青一笑,答:
「那更要小心看路,別踏在石頭上,會滑。」
他不期然地把視線往下望,留意著高掌西的一雙赤足。
心想,這叫露茜的女入,不單有著好看且迷人的一雙玉手,還有一雙白淨得可愛的腳。
女人的手及腳,原來是可以如此吸引,今男人暇思的。
楊青的眼睛一直老往下望,不知是為高掌西留意,不要她踩在滑石之上,還是貪看她的赤足。
一個美麗女人的赤足是性感的象徵。
楊青的確是開始胡思亂想,幸好忽然的就在眼前發現了,可以把他心神懾住的東西。
他驚叫:
「唷,這就是珙桐。」
他這麼一說,就解了困。
高掌西立即望去,果然見到了一蓬蓬的球狀的乳白色花,在滂防大雨中被打得渾身抖動,那形態的柔美、潺弱、嬌羞,無可抗拒地令人遐思。
「這就是珙桐?」
高掌西跑過去,顧不了下雨,抱住花就笑。
「很好看啊!」她說。
「是國家規定保護的稀有而珍貴的古老樹木。」
「你是說,叫我別采。」
「如果你無所用的話,遠觀不是更好,何苦摧殘它了。」
「對的,花也只有是長在樹上才生氣勃勃,才好看。」
「嗯!」
高掌西歪著頭凝望著珙桐花,想了一會,道:
「真的是矜貴而優雅。」
「你不是說要給它另起個洋名嗎?」
高掌西再細看珙桐樹花的姿態,那麼多的雄花圍繞著一朵雌花,而成一朵雙性花,色澤乳白,是純情之中帶著典雅,不見蒼白,形如球狀,更見體態圓潤。這麼的一種花,如果能像征排除萬難,勇奪花魁的一段完美無缺的愛情,真是太棒了。
她忽然昂首望住楊青,興奮而天真地說:
「我想到了。」
「叫什麼名字?」
「叫情霸天下。」
「情霸天下」楊青重複地說。
「好不好?」
「甚好。很有時代特色,這年頭的世界全是霸氣霸道的,任何人一有條件,就伸張他的霸權,發展他的霸業。」
「例如美國?」高掌西很自然地答。
「你長住在該國,應比我更清楚。」楊青道。
這麼一說,高掌西才幕然想起她的謊言來。對,她要記住,在這個男子跟前,她是在美國南部上生上長的露茜。
但她始終是中國人。
於是答:
「在他人簷下過,我仍不低頭。看不順眼的事多著呢,奧運就是一個例子。」
「多難興邦,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