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年中法律及公司秘書部最辛苦就是這一陣子。忙得翻天覆地之後,自應論功行賞。
秘書程小琪的聲音從對講機傳過來,說:
「夏小姐,剛才霍太來電話,問你今天晚上是否有空,她想約你搓牌。」
夏惜真立即反問:
「小琪,你怎樣回答她?」
程小琪的聲音是輕鬆而愉悅的,她答:
「我查看過你的日記簿,你這一連幾晚都沒有約會。我看公司的股東週年大會已於昨天開過了,你也應該歇一歇,今兒個晚上輕鬆耍樂去。」
夏惜真問:
「這就是說,你已代我答應了霍太的邀約。」
對講機內沒有實時傳來聲音,程小琪有點尷尬,聽夏惜真的語調,就知道有點不對勁。
程小琪跟在這女上司身邊已三年了,很能知道對方的眉頭眼額。然,也未必百發百中,因為夏惜真的脾氣不是容易猜測的。
程小琪訥訥地說:
「是的,夏小姐,我看霍太是你的熟朋友……」
還未聽完小琪的解釋,夏惜真便截了她的話:
「我並不打算赴她的約。」
「可是,我已告訴霍太,你今兒個晚上有空。」
「那麼,就請告訴她,我今晚沒有約會,也不等於要赴她的約。」
「這……」
「此事也教訓你,不要自以為是。世界是瞬息萬變的,尤其是人情與人際關係。」
說罷,夏惜真按熄了對講機,站起來,緩步走到窗前去。
透過那一大片茶色的玻璃,望出窗外,原來竟下著雨,把個明麗的香江,罩在一片朦朧中。不過,很快就會萬家燈火,飛躍在沉沉黑夜,即使在細雨之中,仍能撩動著人的心。太多人仍願意在默默苦幹營生了一整天之後,不管天氣如何,拖著疲累至極的身軀,展開徵歌逐色、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各式夜生活。
她,夏惜真,縱使在日間如何威風八面,叱侘風雲,到了晚上,還是肯定要寂寞的。
夏惜真的矛盾也正在此。
她不甘寂寞,不願寂寞。
同時,她又寧可寂寞。
與其跟一些不值得來往的無聊人等應酬,以排遣時間,倒不如寂寞至死算了。
夏惜真很明白,她的這副硬脾氣,什麼時候都害慘了自己。
每個人都必須為個性與言行付出肯定的代價。其間的苦衷,可又不足為外人道。
夏惜真想了一想,也就深深地歎一口氣,也許連跟在身邊多年的秘書小琪,都會以為她不可理諭,動輒在發她的老姑婆脾氣。
就像今晚的事情,小琪原是一片好心的為夏惜真安排節目,誰知竟碰了一鼻子灰。
夏惜真不曉得如何向小琪解釋前因後果,就算要說,也實實在在不知從何說起。
霍義的太太常日虹是夏惜真的熟朋友。在她未加入信德集團,主理法律與秘書部之前,夏惜填服務於建新企業,跟常日虹是很多年前的同事,淵緣不是不深厚的。
小祺其實是個好秘書,她對夏惜真幾個來往得較密的熟朋友都瞭如此掌,一直都應付自如。今天的意外,不能怪小琪,她跟本不知道這最近發生的幾樁事,如何的令夏惜真心灰意冷。
才不過是上個月的事,韻姿時裝店來電話通知,有一批冬裝已經運抵本城,為夏惜真留了幾套。
夏惜真正為股東週年大會忙得頭大如斗,也懶得去試穿新衣,只囑咐小琪把信用卡號碼轉告服裝店,然後請對方把新衣服送到辦公室就可以了。
兩天之後,夏惜真跟本忘了這件事。直至少琪說,韻姿的經理馮太來電話,堅持要跟夏惜真交代一件要緊事,她才記起,名店還未把新衣服送上門來。
「夏小姐,真的對不起,要阻你的寶貴時間。是這樣的,霍太跟一兩位女友剛到店裡來,左挑右揀還是不滿意,卻偏偏看中我們頇留給你的兩套套裝……」
夏惜真習慣處事明朗快捷,還未等對方說完,就輕快地答說:
「不相干,不相干,就讓霍太拿去好了,我們是熟朋友嘛!」
「是的,是的。」馮太一疊連聲地應著,分明是意猶未盡,仍沒有掛斷電話的意思。
夏惜真是個眉精眼企的人,立即問:
「還有未解決的問題?」
那馮太先行乾笑幾聲,大概是為掩飾窘態,才答:
「是這樣的,霍太只把衣服拿走,並沒有簽信用卡或填寫支票。」
夏惜真覺得對方有點太緊張了,於是說:
「這有什麼要緊呢,我不是已經把信用卡的號碼告訴了你們嗎?請你把賬算到我的戶口上去就成了。」
馮太喜過望,一疊連聲地說:
「對的,對的,這就是說夏小姐認這筆賬。」
當然了,夏惜真認為不該如此小題大做。她年中送給好朋友的各款衣服鞋襪,不知凡幾。那兩套套裝,充其量也不過是過萬元而已,難得朋友喜歡,更難得自己負擔得起,拿去穿就是了。
夏惜真的個性是異常豪爽而又慷慨的。
她五歲開始,就有孟嘗之風。差不多每天放學後,都帶同小朋友回家去喫茶點。睡房的門永遠打開,所有玩具都陳列出來,任君選擇。小同學最喜歡到夏惜買家玩,只為絕少有空手而回的。
真是三歲定八十,長大後,夏惜真豪邁如故。相熱的老朋友到夏惜真的香閨來,經常老實不客氣的,拉開衣櫥,打開鞋櫃,試穿試戴,有如踏進名店去的氣氛,唯一的不同是毫無壓力可言。不合用的,下次請早;合用的話,夏惜真微笑著,差點還多加一個恭謹的鞠躬。多謝對方賞面,收受禮物。
在家裡頭歡宴女友一次,散席時,少了一兩雙新皮鞋,缺了兩三套衣裙,真是等閒事。
跟夏惜真從小到大一起相處的一位老同學單仿如,就不斷嘀咕:
「惜真,你太闊綽,划不來。」
「為什麼呢?漂亮的對象製作出來,在市面銷售,無非是希望獲得真正識貨欣賞的人拿去享受罷了。誰用,又有何相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