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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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頁

 

  「我能不能說你與眾不同?」

  「哪裡,還不是個庸俗人,不能超脫自在的平常人。」

  「難得的知己知彼,可能只差有點偏激。」

  「我無意為自己的缺點辯護,我只是盡可能不唱高調,對嚴肅的事物,更不想放鬆。」

  「包括愛情?」

  我,放眼前望,山遠天高,歸鳥翱翔,想著故園,紅葉,黃花,秋意,千里行客。回轉頭來,眼前故人,眉峰緊緊,無語,含情瞳眸,含情相覷,一片蒼涼,週遭靜謐。

  (五)

  窗前吊蘭,柔垂著蒼翠新枝,兩旁伴著幾盆非洲紫羅蘭,綠油油的厚葉中央綻放出嫩紫微紅,細瓣重聚的小花,細緻可愛。滿屋芬芳,一室皆春,小閣樓像從未有過如此鬱鬱蒼蒼,生氣勃勃,哪怕是一時錯覺,還是值得珍惜。

  燉好了冬菇雞湯,捧出了青菜牛肉,簡單的家庭小菜,好一個小妻子的模樣,心底漾開柔情,腦際展呈幻想。一頓晚飯在輕柔的燈光下,和著娓娓音樂與笑語中用畢。茶香撲鼻,我們相對。他從不在我面前提起傅太太,只偶然給我說說小兒子的頑皮相;我也沒問他能逗留多久,直到他欠身告辭。

  「我送你。」

  「要嗎?車子就停在門前。」

  我把衣櫃拉開,素色一片,明顯地掛著一件紅裳。

  「你也有紅色的衣服?」

  「我從小就愛穿紅的,記不起來了嗎?」我賭氣地咬咬下唇,「俗,是嗎?」

  他雙手放在我肩上,把我扳向他,臉兒瞧臉兒,迷惘。

  「什麼時候開始,你不再穿紅的?」

  「你沒有知道的必要。」

  「我看了你的詩。」

  我的詩?

  「自君之出矣,濃抹成淡妝,思君如簷滴,日夜淚成行。」

  我的詩?我的詩?怪道夾在書中的詩箋掉得無影無蹤。

  眼眶一陣溫熱,我強忍著要流下來的淚水,氣派凜然,無所逃避的望向那瞳眸深處。雙臂一陣疼痛,他驀地把我握住,緊緊擁在懷裡。

  「為什麼不能讓我早點知道?」低沉的聲音發自喉間,絞痛了我的心。

  為什麼不能讓你早點知道?這該是個天大的笑話。

  十五年前那一天,你走,沒有道別,一聲不響的就跟著你父母舉家遷美。十月初涼的天氣,天才泛著魚肚白,橫伸到窗前的樹枝輕敲著玻璃窗,逼卜逼卜,跟豎立在牆角的古老大鐘配合著,滴答滴答,一下又一下敲痛我的心。躲在被窩裡哭濕了半邊枕頭的我,知道分分秒秒接近分離。披衣下床,伏在窗前看你離去。紅了的楓葉滿山,新浴在初升旭日中,映入紅了的眼簾。寂寞小巷,階旁楊柳,枝枝葉葉儘是離情,對戶簷前燕子,開始振翅高飛。眼看著你提了心愛的結他,踏著輕鬆的腳步,離家門,繞楊柳,出小巷,遠去,遠去。留下門前草淒淒伴我滿臉悲惶失意。多少回金風楓楓,多少次燕子翱翔,飛雲過盡,歸鴻無信,我們與你家失去聯絡。

  五年後,我們搬家了,我還是偶然回去,躑躅於兒時一起玩耍的小巷,徘徊在你我舊居的門前。屋後小溪,流水淙淙,似說著人生聚散無常,何須悵惘!何須淒惶!過盡悠悠十五載,今天你來問我怎麼不能讓你早知道。我要不能縱聲狂笑,就只能惘然悲傷!

  「你教我如何表達?如何?」他輕輕放開了我,瞳眸無奈,無奈……

  「為什麼?」胸臆中一陣難仰的激動,我緊握雙拳,手心冒汗,意氣激昂,「答覆我,為什麼要在今天……」

  又是那無言淺笑。

  「因為我美?」我目不轉睛的逼望著他,「因為我聰明,有智能?因為……」我開始半崩潰地衝到他面前,瘋狂的搖撼他的手,「說啊!說啊!」

  「因為你是你。」

  沒有了忘形,沒有了奔放,我有如瑟縮在戰壕中戰敗待俘的士卒,渾身冰冷,血液開始在體內凝固,聲音從抖著的雙唇微弱地擴散出來:「你早就認識我!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嗎?不是嗎?」

  「從前我知道你,如今,我才認識你。」

  我無力頹然地跌坐在梳化上,淚像崩堤的瀑布,毫無保留地一瀉千里。

  「別哭,鳳姿,別哭。」他緊緊地重新把我擁在懷裡,讓我埋首在他的小腹上,「別哭啊!你教我如何?」

  教你如何?又教我如何?讓我哭盡年來的寂寞、淒苦,哭出今天的欣愉、慰安。

  「我不甘啊,不甘啊!」我抽嚥著。

  「你在怪我?你能怪一個當時什麼也不知不覺,只懂打球和玩結他的小男孩嗎?」他的手輕輕地、溫柔地在我頭上輕捏,「如果哭了令你舒服些,你哭好了。」

  淚慢慢的流,流出我的不甘與無奈,流出我的堅忍與摯愛。他在我身旁坐下,手仍放在我頭上輕輕按摩,良久良久,哭聲隱沒,房內回復了平靜,只隱隱約約徘徊著微弱的抽咽聲,我把手握著了他的。

  「你的頭在痛了。」

  「嗯!你怎麼知道?」

  「我哭過。」

  我駭異的望著他,心裡一陣刺痛。

  「這可能對我們兩人都是諷刺。一個曾經是我喜歡的女孩子離我而去,所以……」

  「啊!」心裡的刺痛實在了,加重了。

  「所以別把我看得過高。」他苦笑。

  「沒有。」我肯定的搖搖頭,「就像你說過的,不一定是全美的才能上你的畫簿,那要看欣賞的人的尺度。」

  「為的是什麼?」

  「為的是你是你。」

  「鳳姿……」

  「從前我知道有你,也認識了你。」

  「鳳姿……」

  故園,楓樹扶疏,燕子回翱,窮巷,小溪,兒時同伴笑臉;異邦,明月,白雪,瞳眸無奈,長相憶。我倆從前沒有金玉盟。

  (六)

  我躊躇,不知是否應該叩門。門,分明是虛掩著,靜靜的,無聲無息的。半晌,我輕輕推門進去,不大的一間辦公室,觸眼就是斜靠椅背而睡的他。晚上十時多了,累了要睡,應該早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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