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總會有一個開始。
我答:
「詠琴這孩子再胡寵下去,就很不得了。」
「不是的,大嫂,你是為我的事而煩心,發洩到詠琴身上了是不是?」
我望耀暉一眼,沒有再講下去。
他是我身邊所有大大小小人物之中最能看穿我心事的。
我輕歎一聲,幽幽地說:「到房裡來,讓我告訴你今天去見羅律師的經過。」
於是,我把與羅本堂會面的情況,對小叔子清清楚楚地交代了。
耀暉聽罷,良久,才曉得問:
「那怎麼好呢?大嫂,我不要跟二哥及三細姐。」
金耀暉忽爾眼眶都紅起來了。
我再忍不住,一把抱住他:
「不會,大嫂不會放棄你,我們一定爭取到底。」
緊緊地抱住了耀暉之後,胸臆之間忽然有股溫暖的氣流滑過似的。
我感覺自己溫柔的胸脯緊貼在一個人身上,那種舒服感既陌生又熟悉。
像把一份突然而至的空虛填塞起來,如此地令人滿足!
「請別離開我!」對方這樣說。
這麼一句深情而簡單的話,我是曾經聽過的。
那是在很久很久之前……
丈夫到香港營商,回到廣州來看望我時,那重聚的一夜,相擁著說的溫馨話。
當時,我在他懷裡笑道:
「誰會離開你了?」
金信暉說:
「我怕你會。」
「我怎麼會?」
「如果我做了你不喜歡的錯事,你就會以離開我來懲罰我。」
這兩句話令我心裡甜得發膩了。
如果離開他是最大的懲罰,那對我是至大的榮寵了,是吧!
有他這句話便足夠了。
女人是要面子的,於是我柔柔地說:
「好,那你就不要做我不喜歡的錯事了。」
「不,我不會,我不會!我答應你從今天起,我只愛你一人。」
連連幾聲的承諾之後,對方把我擁抱得更緊。
我那豐滿的胸脯壓在金信暉寬敞的胸膛上,產生一種備受保護的暢快感。
我多麼地不願與他分開。
直至房門口有人輕輕地咳嗽一聲,才從迷惘的回憶中轉醒,我慌忙推開了小叔子。
「對不起,打擾你們了。」
走進來的是惜如。
不知怎的,我竟漲紅了臉,訥訥地跟她打招呼。
也許是惜如望著我的眼神怪異得難以形容。
可以這麼說,她的整張臉都浮現著一股邪裡邪氣,像一個已在歧路上行走的人,忽爾尋著了個同道中人,於是做出會心微笑似的。
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的?
我有什麼歪行惡念是跟她扯得上的?
這無疑令我內心不住戰慄,一時間不知所措。
我開口問惜如:
「找我什麼事?」
「金旭暉找你,有事要跟你商量。」
「好。」我挺一挺胸,跟著惜如來到客廳。
真奇怪,打從什麼時候開始,惜如當了金旭暉的跑腿。抑或,這只是我的多疑?
坐在客廳上的除了金旭暉之外,還有健如,以及三姨奶奶。
後者把詠詩抱在懷內,樣子還算是相當和悅的。比起金旭暉來,三姨奶奶顯得安詳。
我坐了下來,問:
「你找我有事」「對。」金旭暉說,「我們現住的地方顯然不夠用了,也不必住得如此狹隘,實在金家在這兒的人丁已不少。」
我點頭。他提出來更好,這屋子還是用盡了我帶到香港來的積蓄才撐得住租項的。如今可以說整個金家人都在此落腳,沒有人提起要分擔我的負擔,實在也說不過去。
我說:
「這也正是我打算提出來的,這屋子自頂手至租金,都由我來付……」
話還未講究,金旭暉就說:
「大嫂你口袋裡的錢,在未曾分到遺產之前,還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這句話無疑是極之氣人。
在座各人如果為住屋問題操過半點心,我無怨。實情呢,是把重擔子放在我肩膊上,不管我死活。回頭我讓各人都有瓦遮頭了,就來說這等風涼話。
可是,我才張口要反駁,健如就說:
「我們不必談些表面功勞,把金家撐下去,人人有份,誰口袋裡的錢不是金家的錢了,這是毋須置疑的。」
金旭暉答:
「話說回來,大嫂,我們打算搬。金家的遺產之中,有一幢樓在麥當奴道,一共四層,正好合用。如果你願意留在這兒不搬的話,也是可以的,我們並不勉強你。」
「這樣子,你就不必說我們踩著的那片階磚是由你付錢提供的了。」健如沒有忘記我斥責她的每一句話,伺機報復。
能跟他們分開來住,簡直是天大的喜事。
時至今日,住在一塊兒,朝見面晚見面都是一張張要計算自己的人的臉,太令人氣餒了。
我本想立即答允,翻心一想,問:
「我若留住於此,那麼,麥當奴道那幢房子,你們打算怎麼個分住法?」
金旭暉把眼神掉向他母親。說:
「媽,你來宣佈你的打算好不好?」
三姨奶奶像如夢初醒的樣子,有點期期艾艾地說:
「我看呢,是這樣的。我年紀大了,上上落落不方便,故此,地下的一層,歸我住吧。二樓打算給旭暉,照他說,現在的環境再回美國攻讀是不適宜的,實際商場經驗也是教育。
既是決定呆下來的話,成親是早晚的事了。成了親,自然是要一家一住,獨門戶的方便,尤其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金旭暉不耐煩地說:
「你別說其他的無謂話好不好,把該交代的說完就成。」
三姨奶奶回一回氣,便道:
「是的,我的意思是二樓歸旭暉,三樓歸耀暉,四樓自然是屬於信暉一房的,這樣子分配,大嫂,你看成不成?」
整幢房子都是牛鬼蛇神,蛇鼠一窩,真叫人無奈。
「大姐,」健如慌忙補充,「如果你喜歡,不妨留在這兒,我搬出去,跟大夥兒一起住。」
那就是說,健如打算佔住金信暉的一層樓了。
本來呢,這麼個分配法是頗合情理的,但想到健如搬進信暉名下的一層樓,我卻仍住外頭,心理上有點不舒服。再說,我住的這一層,又由誰來付租金了,仍是金家公費管我往食嗎?要不,豈非公然間離,甚至實行杯葛了?